夜色深浓,仿佛又是记忆里那样的深浓。
安澄跟着逍遥,一级一级步下菲力房子的台阶,一路听逍遥客气地絮絮说着话。
“安律师上次来,推荐我去读的中国武侠小说,我认真读了。那位逍遥子聪明绝顶,神秘莫测。最妙的是,此人竟然从未真正现身过。不过他手下高徒天山童姥、无崖子、李秋水个个是惊才绝艳,可见此人之高不可测。”
安澄淡淡点头:“他是道家代表人物,也许羽化登仙,神游四海去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一直走到菲力面前。
菲力眯起眼来:“安律师怎么又不请自来?上次我推荐了你替燕犀那孩子辩护,你该不会是来讨律师费的吧?偿”
安澄咬咬牙:“是想说我没用么?您可以说,就凭您这年纪,我可以不跟您计较。”
菲力哼了一声:“你今晚究竟又是干嘛来的?”
安澄瞥了逍遥一眼。
菲力的拐杖在地上敲了敲:“上回奥瑞德律师来,我都请吃了肉。虽说我不喜欢安律师,可是待客的礼数咱们还是别缺了。去给安律师也准备点新鲜的尝尝。”
逍遥看了安澄一眼,随即含笑点头而去。
安澄目送逍遥离去,这才轻哼一声:“老爷子,我非但不是来讨律师费的,我反倒是来给你送礼的。”
菲力也有点惊讶,难得睁大了眼盯着安澄。
“给我送礼?什么礼?别说是丧仪。”
安澄咬着嘴唇笑:“那倒还不至于,算日子的事儿是上天的职责,还轮不到我。”
安澄将公事包打开,拿了一盒东西摆在桌上。
菲力眼睛微微一眯:“鸡蛋?”
安澄猛地一拍桌子,清亮冷笑:“没错,就是鸡蛋!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老爷子你送了我家那么些鸡蛋,我怎么好意思不给你还回来呢?!”
那辆路虎她见过的,是停在夜色里,同样深浓的夜色。那是她头一回夜探菲力豪宅的时候,走过庭院的时候,无意识四处打量的时候看到的!
菲力未置可否,只是眯着眼看那些鸡蛋。
安澄忍不住勾着手肘笑:“我觉着您真没不要这么做。想要威胁我,直接用您老的手腕,绑了我来就是,或者直接炸了我、杀了我就是。扔什么鸡蛋啊,这算什么手段呢,别人用就用了,搁在您这么位世纪食人魔身上,笑不笑死人?”
菲力依旧面无表情。
安澄更气,忍不住又拍了下桌子:“我现在自己送上门来了,您倒是动手啊!您有什么就直接冲着我来,别去祸害我家,甭惊扰我爸!”
安澄深吸口气:“还有,如果您以为您跟我玩儿这么些小把戏,就能控制住汤燕犀了,那您真白打这个算盘了。”
菲力这才眸光微微一闪,目光对上安澄的眼睛。
“哦?安律师又瞧出什么来了?”
安澄勾着手臂,无声的笑:“我第一次来见您,是他因为可可先生的车祸被捕。其实你我都是心知肚明,真正的撞人者不是他,而是您!只要您不出来作证,那么他就无法为自己辩解;也更因为他知道是您干的,他也只能哑巴吃黄连。”
“您为什么这么干,就是想要给他抹黑。他给您当律师,除了有他自己的野心在之外,也必定有您的手腕在。您要用这样无伤大雅的小罪行嫁祸给他,让他明白他不可以脱离您。否则,您自然可以将更大的或事栽赃在他身上!”
菲力扬眉,随之竟然是淡淡一笑,甚至还点了点头。
“我第二次来见您,就是他州际高速的藏毒案。”
这件案子更近,安澄现在提起还是忍不住一肚子的火:“大家的关注点都是他究竟是不是藏毒,是不是被检方陷害;可是我更关心的是,他独自驾车穿越州际公路,是去干了什么,见过谁。”
“这个答案他自己不肯说,可是我自己也能推断的出来!回想当天您老是怎么忽然找我的——您是说忽然联系不上他了。由此可见您本来是知道他去了哪里,甚至对他什么时候该回来都是心中有数的。那么就不难推断,他是奉您的命去了什么地方,见过了什么人。”
“然后怎么就那么巧,有州警准确无误守在他的必经之路上,恰好的时间出现在恰好的地点,简直就跟神机妙算一样。这件事被奥瑞德律师解读成州警的‘执法陷阱’,可是在我看来,怎么反倒是像是有人知根知底,然后故意举报给警方的呢?”
菲力无声地微笑起来。不打断安澄,只是眯眼认真端详安澄,眼都不眨。
“还有他车里的白粉碎末。微量,不足以认定运毒,但是也足够让外界认定他自己是吸粉的。可是我怎么反倒觉得,完全有可能是他去见过的人,故意在他车里留下的呢?毕竟那些粉末是出现在副驾驶座位下,而不是他自己坐的驾驶位啊!”
菲力听得仿佛十分愉快,甚至放开了手杖,轻轻拍了几下巴掌。
安澄的心反倒更如掉进了冰水井一般,咕咚沉下去。
“我说对了,是么?菲力,你果然是个魔鬼,你对待他就像养个宠物一样,一手喂方糖,一手抽鞭子!”
“你一手给他金钱,给他权势,帮他实现梦想将鲨鱼做大做强,让他一点点积蓄起能跟他爸分庭抗礼的力量;另一手不断给他制造事端,让他随时可能惹上官司,将他的名誉一笔一笔地涂黑!”
“你就是想让他无法洁身自好,你就是想让他没办法脱离你的掌控,你难道敢说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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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力缓缓转了转颈子,眯眼微笑:“你说得好极了。我第一次见你,就知道你这丫头眼睛毒,总能看见我许多不为人知的手段。我虽然不喜欢你,可是这一刻不能不说很欣赏你。”
他略做停顿,认真想了想:“哦,对了,我从前看过汤明羿和霍淡如在大学里的辩论的。安律师,你就让我想起当年的霍淡如。年轻、漂亮、光芒闪烁。”
“你现在跟燕犀,也就跟当年的汤明羿与霍淡如相似,同样犀利、同样闪亮,在台上看起来是珠联璧合的一对佳偶……”他老眸微微一眯:“可是霍淡如和汤明羿后来又怎么样了呢?”
“安律师,我老头子看过的世情比你一辈子经历过的都多。说真的,你跟燕犀啊走不了多久,没有未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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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自然是老的辣,菲力这样一句,几乎让安澄吐出口心头血来。
覆辙在前,她自己何尝没有过那样的恐惧?可是她自己一直藏着,忍着,此时却真扛不住旁观者一句道破。
她用力吸气:“那也是我跟他的事,不劳您老操心。既然您老看得这么明白,就更别把我也扯进来,以为吓怕了我就能控制住他,您老这算盘打得一点用都没有。”
安澄坐在灯光里静静微笑:“我从他三岁就认识他,我比任何人都知道他是个什么性子。他是心中最有坚持的人,只要他认定的信念,没有任何人可以去扭曲、反转。”
“安律师,这只是你的看法。我老头子却不是这么看的。”菲力眨眼一笑:“他放不下你。也只有为了你,他才肯妥协。”
安澄心下狠狠一颤。
菲力满意地点头:“只要有你在,他就一定会乖乖听我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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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澄无法言说心中的悲愤。
她深深吸气:“所以您老也怎么都不会放过我了哈?那也行,反正我又不怕你。只是拜托你来点高阶的玩儿法,这种往人家门上砸鸡蛋的玩儿法,太幼稚!”
菲力反倒扬声大笑:“幼稚?幼稚好啊,我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返老还童呢。如果还能返老还童,我又何必要这样煞费苦心?”
安澄听得一眯眼。
他说煞费苦心,是什么意思?
菲力也留意到安澄的神色,忍不住皱了皱眉,随即解释:“人老了,都说越活越是老小孩儿。所以我现在可不喜欢打打杀杀,我就喜欢朝人家玻璃砸个鸡蛋啊,挖个坑叫人自己跳这种小孩子的游戏。”
他苍老而洞察的眼抬起来,冷冷落在安澄面上。
“我用什么手段,只看我自己喜不喜欢。你们个个都在我掌心,我想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轮不到你们喊停,你们想不玩儿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