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不想故意触碰这样的话题。碰了就是疼,各自都无法幸免。
他便歪头去看窗子,隔着窗上的纱帘,看窗外的车水马龙。
“那丫头……脾气也直,也很凶。”
“也?”霍淡如是心理医师,即便是一个字透露出的信息,她也绝不会放过:“你拿谁当参照物呢?”
汤燕犀蹙眉,抿紧嘴不肯说话。
霍淡如难得这样能捉住儿子马脚的时候,便愉快地笑:“少来,你老妈我听得出,你是跟我比较呢。搀”
汤燕犀又皱了皱眉,还是不吭声。可是颧骨上隐约浮起的两团红,却是再长的睫毛也盖不住的了。
霍淡如就看得更是愉快:“再说,那丫头就算再怎么凶,你老妈我能怕么?再怎么说,我也是长辈,能说的说,不能说的我忍就是了。我怎么也没理由跟个小丫头吵起来,你这是担心什么呢?”
霍淡如在桌下踢了闷烧的儿子脚踝一记:“干嘛这副表情?难不成还担心你老妈我,打不过那个小丫头?”
“无聊!”汤燕犀被缠得烦,挪开脚:“不过你们也吵不着。她要寄宿了,有段时间不会在家。”
他的目光扬起来,又清淡落回母亲面上:“您呢,究竟准备在人家住多久?”
霍淡如用汤勺搅了搅汤里的蘑菇:“没想呢。就住着看,开心了就多住几天,不开心了就随时打包呗。”
“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这么任性?”少年面上飘过一丝不快:“既然决定回这边常住,就还是赶紧买房子吧。至少,也租个房子。”
儿子难得竟然肯跟自己讨论这样的话题。霍淡如的眼睛便一亮:“那……你过来跟我住?”
汤燕犀叹口气:“没想过。”
“你看你就是对你老妈这么无情!”霍淡如一阵阵的心酸:“如果你不陪我一起住,我一个人买什么房子,又租什么房子啊?那么大那么空,你让我一个人怎么受得了?”
那个一直没有从心里割舍掉的家,那个至今不甘放弃的男人,还有自己的儿子,都这么近在咫尺。她怎么还有勇气去另外买个房子,正式立门立灶,难道要从形式上认了正式与过去所有一切的彻底剥离?
汤燕犀面上依旧淡淡的:“从现在到期末,还有大约7周的时间。您在杜伯伯家最多就住这么久,利用这7周的时间赶紧找自己的房子。”
“如果一切顺利,我可以考虑暑假与您一起住段时间。”
“真的?”霍淡如的眼控制不住地亮:“儿子,你终于肯,原谅妈了?”
汤燕犀推桌起身:“我还要温书,先走了。找好房子告诉我,我帮您搬家。”
霍淡如怎能舍得,在儿子走过身边时伸手一把扯住儿子的手臂。
汤燕犀扬起下颌,目光远远穿过窗口:“还有事么?我还有功课,您也还有自己的工作,都是正事。”
霍淡如敛起难过,仰起脸来堆一脸的笑:“我还没问够呢,就再耽误你几分钟,才不会耽误你的功课。”
“您问。”汤燕犀的面上看不出神色有什么变化。
霍淡如将儿子的手臂攥了又攥,缓缓说:“那个丫头啊。听你的语气,好像已经很熟。怎么,你杜伯伯已经介绍你们认识了?”
“嗤,”汤燕犀端出一脸的不屑:“何止认识,她现在也进了绿藤。”
“跟你当同学了啊!”霍淡如也微微有些惊讶。
惊讶过后便是小小失望:“真是的,你杜伯伯那个家伙竟然连这个也没对我说过。他到底在想什么,在我面前几乎提都不提他女儿,难道是跟犀犀你一样,担心我会跟他女儿吵起来?”
“可是你们两个男人可真有够无聊啊,为什么担心这个呢?我为什么要跟一个小丫头吵架?”
母亲在感情上的迟钝,让汤燕犀抿唇皱眉。
这些年妈依旧还将感情都记挂在爸身上,所以……才会这样迟钝吧。就连他这个16岁的孩子都看出来了,妈却好像还没意识到杜松林的感情。这也许也是杜松林的悲哀。
可是反过来说,又何尝不是杜松林的一厢情愿?既然妈还没喜欢上杜松林,杜松林又为什么要费尽心机那么讨好他?
让他做妈的工作,哈?
霍淡如不知儿子在想这些,只是注意到儿子的神色越来越阴郁。
她心下一动,忍不住问:“难道……你很不喜欢那丫头?”
汤燕犀的下巴又抬高了些,高到霍淡如的视线都够不到的方向。
“何止不喜欢?我……简直讨厌她!”
汤燕犀说完抽开手臂,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所以,如果想让你儿子开心的话,就离她远点儿。最好见都别见。”
然后不理母亲一脸的错愕,便迈开长腿三步并作两步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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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早上,安澄便抱着肚子喊肚子疼。
如果可能,她今天真不想上学了。
杜松林给女儿做了简单的检查,饮食和起居都没有问题。而女儿又真的疼得一脸的浮白,额角直冒虚汗,那就只能解释是心理因素造成的。
杜松林自然知道是什么原因,也免不得心软。
可是就在这时,门外有喇叭声。杜松林忙望出去,认出是汤家的车子。
薛如可亲自开车,后头车窗一落,先露出汤燕卿的脑袋来,亲亲热热地朝这边挥手。
安澄也吓了一跳,抬眸望过去,从汤燕卿的脑袋缝儿里,瞧见了清冷坐在车里一动未动的汤燕犀。
杜松林赶紧迎出去,薛如可下车解释,说正好今早上送两位小少爷上学,“路过这边”,就捎带也接澄小姐一并上学去吧。
杜松林听着都有点迷糊。杜家和汤家中间隔着大半个城市,怎么就还能路过这边呢?
不过瞧汤燕卿那倒是么热络的劲儿,杜松林便也不好拒绝,只好哄着女儿。
安澄苍白着一张脸走出门外,汤燕卿忙下车迎上来,自来熟地攥了安澄的手,忙不迭地问:“这是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汤燕卿这下了车来,他原来堵住的窗口就空了下来,从那黑幽幽的窗口里,便更能清晰看见坐在里面的家伙。
玉面如冰,一身的自带干冰冷气。
“没事,就是肚子有点疼。”她尽量轻描淡写,不想让汤燕卿生事。
终于,那个独坐在车后座一动没动的少年,约略向前倾身,以便视线穿过窗口望出来。
“怎么,安同学今天是想请假是吧?那燕卿、薛叔,咱们也不便打扰,这就走吧。”说着还向杜松林笑笑:“要不要小侄代向学校请假?”
安澄自然就听懂他的意思了。
说什么呢,她才不是胆小鬼,她才不会拿病当托辞不上学呢!
她便也朝汤燕卿嫣然一笑:“我们学校呢,装病不上学的人大有人在。不过,不是我。”
汤燕卿登时笑得眉飞色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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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走到车边,汤燕卿也懂礼貌,知道女士优先的道理。他拉车门让安澄先进了后座,他跟着想随后上来,却一抬头撞上老哥冻人的目光。
他犹豫了下,虽有些不甘不愿,还是拎着书包推上了车门。绕过车尾,上了副驾驶座。
薛如可也觉着古怪,歪头特特看了一眼汤燕卿。
暗暗说两位小少爷从小打到大,这种斗法的场面他也见识过不少回了,不过卿倌儿很少这么直接认怂的啊。难不成,这事儿后头还有什么他都没看出来的内情么?
汤燕卿被看得左颊说烧火燎的,干脆头向右歪,然后装死。
薛如可发动车子,车里静静的,后座并肩而坐的两人,那方小小的世界就更显得局促和让人不安。
安澄下意识连大气都不敢出,可是说也奇怪,或许就是这样的屏息凝神,那之前一直抽一直抽的肠胃,竟然一点点平静了下来。
忍不住悄然地打量他,揣测他今早上这么做的目的。
厚,是来看着她的吧?今天是学校报名寄宿的最后期限,他胜券在握,所以不想让她有机会逃脱,是吧?
即便是在车子里,他竟然也坐得笔直。少年清俊的侧颜,仿佛带着春的绿意,青锐而又醒目。
他明明已经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可是他竟然保持了几分钟的不动。直到下一个转角,他才顺着车子转向而向她淡淡瞥过来。
用两人才能听清的音量在她耳边轻哼:“别想太多。是汤燕卿要来的,与我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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