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澄去见乔迪。
一个高中生,被指控过谋杀罪,经受审判,虽然幸而脱罪,可是接下来又是第二轮的审判……常规而言,这样年纪的少年遭遇这样的事,精神压力一定很重。
可是年轻的乔迪在安澄面前表现出来的情形,却叫安澄意外。
他不压抑,他反倒挺兴奋。
对此他自己也并不讳言:“因为这件事,我成了学校里最红的明星。走到哪儿女孩子们都会看着我,那些曾经笑话我选不进校队的男孩子也主动走过来跟我一起聊天……在他们眼里,我酷极了。偿”
安澄攥紧笔杆:“你享受这种酷,以你的年纪来说也许可以理解,可是你自己别忘了,你现在享受的酷,代价却是凯文的一条性命!”
乔迪登时一脸不快,挑眸盯着安澄:“你是凯文的律师,还是我的?你别忘了付给你律师费的是我!撄”
安澄冷冷盯住他:“付我律师费的,不是你,是你父母。”
乔迪懊恼地咬咬唇:“其实我根本就不喜欢你,也根本就不想让你来给我辩护!是我父母自作主张。”
安澄垂下头去,轻轻挑了挑眉:“你喜欢的是你原来的律师。呃,她叫什么来的?”
“奥瑞德。”乔迪近乎傲慢地挑起眉毛,说出贾西贝后来的名字。
安澄点头笑笑:“哦,奥瑞德。”
M国律师界另外有位女律师奥瑞德,出身贫寒,婚姻不幸,却因自身努力成为律师,数十年为保护妇女儿童权利而斗争。成名后却以多项争议极大的案件胜诉而著称,被律师界冠以“最好的女律师”之称:如代理蕾切尔从“老虎”伍兹手里讨得七位数封口费;最著名的当然是控告当时在任的总统克林顿,令克林顿成为第一个在任期间应诉的总统,最后不得不以85万美金与他当州长时侵犯过的女议员达成庭外和解。
从这个名字就能看出,贾西贝的心气儿,绝对不低。
乔迪眯眼盯着安澄:“同样是亚裔律师,奥瑞德可不是你这样一副嘴脸。啧,亚裔女人不是都应该很温柔么,她对我说话一直低声细语,凡事也都为我打算,你怎么这么硬梆梆?”
安澄懒得跟他计较,只转换话题严密追问乔迪与凯文在学校发生争执时的种种细节。
谈起那场与人命相关的事件,乔迪仍然只是一脸的兴奋,没有半点愧疚:“……发生在学校的事儿,当然目击者很多,当时控方光目击证人就划拉了20多个。以为有那么多目击证人,我就一定能被判有罪了。可惜控方自己也没想到,那些目击证人被奥瑞德质问当时所站的位置,然后放出学校的图形,对照图形就能看出那些目击证人实则都是站在视线盲区,他们根本就没有看见是我推了欧文。”
说到案件细节,乔迪更是一脸的得意:“他们只是看见了我跟凯文一起出现在楼顶,然后就自以为地认定是我把凯文推下了楼。可事实上他们只能看见我的头,根本看不见我的手!”
乔迪得意地盯着安澄:“奥瑞德,那么个温柔的女律师,她竟然将20多个目击证人的证言一个一个击垮。你真该找机会看看她在庭上的表现,简直——太特么棒了。”
安澄依旧面无表情,乔迪的得意就像都撞到了冷硬的墙壁上。
安澄等他自己得意够了,依旧一板一眼地问:“在发生本案之前,你经常上楼顶么?”
乔迪眯起眼来:“不经常,怎么了?”
自然是不经常,安澄对这个还是有数的。当年那楼顶也只是汤燕犀自己的天下,那么多黑的白的鸟儿,急了还会攻击人的,除了汤燕犀能走近它们,别人是做不到的。
而后来发生了顾静嫣的事之后,学校已经正式将通往楼顶的门都给封了,后来的学生自然就更难有几乎随便上去。
“既然你不经常上去,那你怎么会主动引凯文走到坠楼那个角度去的?”安澄一脸的清冷问。
乔迪眯起眼来打量安澄,这时才意识到了危险。
“安律师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我主动引凯文走到那个角度去?”
“有目击证人的证言。虽然他们看不见你的手,不能直接证明就是你把凯文给推下楼的,可是他们却还是看见了你的头。他们的证言里都提到过,是先看见你走到那个位置去,后来凯文才跟过去的。”
乔迪一咬牙:“那就是我引他过去的?他自己走过去的不行么?”
安澄忍不住一声冷笑:“你叫他上楼顶算账,摆明了是要打一架的。你不先走过去,他能自己就走过去?”
乔迪砰地起身,膝盖撞到了茶几:“安律师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早就知道那个角度对于楼下人来说是视线盲区,所以你设计好了到那个角度,把凯文推下楼!楼下围满了观众,可是他们都只能看见你的表演,却没人能直接证明是你推凯文。所以到时候你的律师在庭上只需辩称可能是凯文自己滑下楼去,更何况还有绿藤中学当年那桩坠楼案做先例,可以证明楼顶该处斜坡是可能造成主动坠楼事故的……所以你的谋杀指控自然便站不住脚了!”
当年顾静嫣的事,最终平息下来还是汤燕犀的律师——也是他父亲的合作伙伴程向东辩称,楼顶上边缘瓦片湿滑,且是斜面,极易造成踏足于上的人失足滑落。
程向东还出示了楼顶的几处照片,证实在边缘的瓦片上的确存在划痕,痕迹上提取到了顾静嫣鞋底的材料……那件吵得纷纷扬扬的案子,最终还是以顾静嫣自行滑落为结局。没有谋杀,也没有所谓的为情所困、为汤燕犀跳楼,只是一场意外罢了。
当年的判例言犹在耳,所以这次正好成为佐证,真是再顺理成章不过。
乔迪两拳在身侧握紧:“安律师,你这么说,究竟是什么意思?”
安澄也深吸口气站起身来:“乔迪,就是你杀了凯文,你有罪!”
“罪恶更深重的,是那个将楼顶的奥秘告诉给你的人!乔迪,你告诉我那个人是谁,然后我会带你去向控方和法官求情。”
“你说什么?”乔迪抓起茶几上的茶壶,朝安澄就砸了过去:“你要害我!”
安澄躲闪得快,茶壶堪堪擦着她面颊飞过去,撞碎在了壁炉上,一地碎片。
“你想得美,我永远不会告诉你的!还有,你被炒了!”
乔迪说罢扬声向外喊:“爸,妈,我不要这个律师了,她教唆我认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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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迪的父母都冲进来,乔迪母亲抱住儿子,老乔迪则眯眼盯住安澄。
“第一次审判,我们已经胜诉,证明我儿子没有杀人!安律师,相信你也明白我们是为什么会找上你来当律师,绝对不是你比原来的奥瑞德更好,而只不过是……我们愿意给你这样一个面子,将一个必赢的案子给你练练手,可是没想到你竟然这样让我们失望!”
安澄深吸口气,淡淡摇摇头,然后平静迎上乔迪的眼睛。
“你说你炒了我?不,你错了,是我先放弃对你的辩护。我安澄不为有罪的人辩护!”
她走过去收拾好自己的笔和本子,装进手袋,然后走到乔迪面前:“你不喜欢硬梆梆?哦吼,你真好意思在别人面前说你喜欢软绵绵?”
乔迪一家一脸怒容里,安澄昂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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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律所,安澄将自己的决定告知吉米,吉米也是大出意外。
“安,这是我们目前最大、最重要的案子。更何况,这个案子后头还有哈尼集团……我们要放弃这个案子,就可能相当于要放弃哈尼这个大客户。安,我们没有这个底气。”
安澄也是难过。现在律所因为增加了梅里太太、向楠、大康之后,整体的支出就更多。这些人都是她做主找来的,她现在就必须拼了命为这些人赚钱,可是她还要主动放弃大客户。
“可是吉米,我知道乔迪有罪。我们不能为明知有罪的人进行辩护,这有违我对法律的理解。”
吉米垂下头去,半晌才问:“安,上一次刑事审判都宣告了乔迪无罪。为什么你就这么笃定,他有罪?”
安澄深吸口气,知道自己必须给吉米一个交待。
“因为我也是绿藤的学生,当年那场坠楼案发生的时候,我也牵扯在其中。对那楼顶的情形,我比90%的学生都更了解……我知道案发那个角度是视线盲区,所以那个案发地点一定是设计好的。”
安澄扒拉出大康带回来的资料,是第一次审判前后的媒体照片,贾西贝陪着乔迪进进出出,两人的关系看似十分融洽。
安澄指指贾西贝:“她当年也是绿藤中学的学生……而且,她也知道大半的内情。我怀疑是她把当年的事,以及楼顶上那个角度告诉给乔迪。”
吉米犹豫了一下:“安,这只是你个人的推测,并没有证据的不是么?你是当年的涉事者,你可能有这样的怀疑,我理解;可是作为我这个旁观者来说,我在没看到客观证据之前还是无法相信的。”
安澄黯然,却也只能点点头。她明白如果放弃哈尼这个大客户,对她的律所将意味着什么。
吉米抬起头来:“所以这个案子交给我来处理。你可以撤出本案辩护,我们之间建立‘中国墙’,隔断信息。这样我们既不违背与当事人之间的保密协定,又能最大限度维护我们律所的利益。”
安澄还是有些挣扎。
吉米按按安澄肩膀:“放心,有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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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澜”,律政界人士经常聚会的俱乐部。
汤燕犀带着兰斯、本杰明等鲨鱼的律师走进去,叫了酒,围坐沙发,高谈阔论。
现在鲨鱼风头正盛,虽然同行也多有不服不忿的,可是面上还是都保持微笑,走上来碰杯攀谈。
汤燕犀来者不拒,笑容虽然微凉,却从来都不吝惜送出笑容。跟各种来人也都找得到话题聊,有的还看似老友,聊得相当热烈和投机。
一抹袅袅婷婷的身影穿过人群,也走到了汤燕犀身边。羞涩仰首,却是满眼的晶灿:“Yancy……好久不见。”
汤燕犀停了对话,微微偏首看过来。目光里并不掩饰欣赏,视线绕着那张细致秀丽的脸打了个转,然后滑下去,从上到下都未忽略。
他挑眉朝那人举了举杯:“嘿,请问你是……?”
那女子脸红垂首:“真是太久没见,你都认不出我了。可是我却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你了。”
汤燕犀高高扬眉,自信而笑:“当然。本城律师界,好像没有不认得我的。”
他又垂了垂头,更近凑向她:“可是我对你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我确认,我没见过你。”
那女子面上浮现些尴尬出来。
汤燕犀却随即亮声一笑:“不然这么美丽的女士,我怎么可能记不住呢?”
兰斯和本杰明等人立时凑趣地大笑:“我们也没见过,不然一定拿到她的号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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