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年自然明白。
尽管如今上京的局势大体上已然趋于平稳,然而作为一国之君的自己却迟迟未曾现身,难免会引发他人诸多无端的揣测和疑虑。
放在以前,这等伤势着实算不得什么大碍。
可而今沦为一介凡夫俗子,失去了登上皇位的最大倚仗。
倘若此刻贸然现身人前,一个不好,恐怕周晚将近半月以来所付出的种种艰辛努力皆将化为泡影、前功尽弃。
这段日子虽然过得安逸舒适,但对于自身修为消逝之事,又岂能真的完全置之不理。
为此,也苦思冥想绞尽脑汁地试图探寻出能够令修为得以复原的法子。
可想来想去,却始终没有头绪。
想不到办法,甚至还尝试过重修。
只可惜事与愿违,太玄经无论如何都无法正常运转起来。
究其缘由,无非是自己体内根本没有经脉。
由于缺少了经脉的支撑,既无法引导天地之间的元力进入体内,亦难以重新修炼神识。
如此一来,这原本通畅无阻的修行之道,至此算是被彻彻底底地封堵住了。
故而,并非易年不愿回上京,实在是当下的情形压根儿就不容许他回。
可正如周晚所言,拖不下去了。
处理朝政先不说,登基大典总是要举行的,否则名不正言不顺,很多事情没法处理。
转头看向周晚,开口道:
“就没别的办法了吗?”
周晚叹了口气,开口道:
“国不可一日无君,现在朝堂还算稳定,所以要安的是北祁国民的心,这事儿,没人能替你做…”
说着,转头看向易年,开口道:
“对了,你和我交个底儿,你到底是不是四皇子?”
易年听着,苦笑了下,开口道:
“当初不是和你说过了嘛,不是…”
周晚一听,眼睛瞬间瞪了起来。
憋了半天,缓缓吐出了几个字,“服你了,你胆子是真大…”
易年的做法绝对可以称得上偷天换日,一个外人,因为一段传言,竟从秦家手里接管了整个北祁。
这放在任何朝代任何地方,都是不可能发生的。
可不善算计的易年却真的做到了,而且几乎是以一己之力。
听着周晚这不算夸奖的夸奖,易年无奈耸了耸肩,开口道:
“我也没办法啊,你以为我想当这个皇帝,要不是情况紧急,打死我也不会坐上那个位置…”
这点周晚理解,因为杀人的时候,秦怀素与秦怀真的人头就在广场上。
以周晚的心智,自然能猜出来前因后果。
周晚与秦怀素关系很好,秦怀素从落北原回来与他的关系很大。
所以这些日子处理上京的事情,帮的不只是易年,还有曾经的好友。
至于如何想,便不是易年能猜到的了。
愧疚?
友情?
胸怀?
可能都有。
说着,往周晚方向蹭了蹭,低声道:
“所以你还得帮我件事儿…”
周晚眉头一皱,开口道:
“你不会是想让我把真正的四皇子找到吧?”
易年毫不犹豫的点点头,“总不能一直冒充下去吧,虽然这皇位很诱人,但我可不喜欢…”
周晚腾的一下起了身,开口道:
“就算真把四皇子找到又能怎么样,你觉得除了你之外还有人能震得住如今的北祁吗?现在你是也得是,不是也得是,装也要在这皇位上装下去,你要是撂挑子不敢了,你信不信第二天北祁就会变天…”
额…
被周晚这么一说,易年瞬间觉得胸口很堵。
从小就不喜欢麻烦,没想到眼下却把这天底下最麻烦的担子扛在了肩上,早知道这样当时自己就不坐上去了。
长长叹了口气,无奈道:
“要不我收你当义子吧,然后把皇位传给你…”
“滚!!”
周晚毫不客气回了句,又坐在了椅子上。
“说正事,你登基的事儿最多还能拖个三五天,但别的事儿的着手办了,现在你给我透个底儿,你杀秦怀胤的理由是不是真的?”
易年毫不犹豫点点头,开口道:
“当然是真的…”
说着,疑惑的看向周晚,问道:
“你不会以为我随便找个借口就杀人吧…”
周晚摇了摇头,开口道:
“当然不是,不过秦怀胤干的这些事你最清楚,所以得根据你对他们勾结意图的了解和现在的局势来制定北祁接下来的行动方案,说实话,在决定杀人的时候你是不是就已经想好了?”
易年听着,点了点头,伸出三根手指,开口道:
“当时只想到了三件事情…”
“说说…”
易年喝了口茶,继续道:
“你们被传送走之后,北疆统一了…”
周晚瞳孔一缩,惊讶道:
“统一了?谁?龙幽?龙千山?”
易年摇了摇头,开口道:
“都不是…”
“那是谁?”
“万妖王…”
“万妖王?”
“嗯…”
易年回着,将他们几个被传送走之后的事情和北疆的改变说了一遍。
听完后,周晚面色低沉如水,再也没了玩笑意思。
他见过妖族,更知妖兽的强大,而这两个种族的统一,只会让北疆变得更加强大。
现在落北原的战事还未起,不过一旦起了,必定是雷霆万钧。
瞧见周晚的神色,易年继续道:
“我回来的时候发现北线十城正在全力布置结界,杜景还是有两下子的,知道北祁的最大敌人一直都是北疆,所以这第一件事情,就是全力提升北线十城的防御能力,哪怕劳民伤财也必须要确保北线不失…”
周晚听得出易年什么意思,点点头,开口道:
“放心吧,没动杜景,等回去之后我立马安排下去…”
易年听着,伸出了第二根手指,继续道:
“第二件事便是南昭,你去过武关城,应该知道那里什么情况,南昭不能灭国,江南诸国不管是姜家扶持的也好,异人一族扶持的也罢,都不能让南昭落在他们手里,所以在不影响北祁正常的防御力量的情况下,派些军队去支援南昭,就算不与江南诸国正面对上,从后方骚扰一下也能让南昭喘口气儿…”
周晚点点头,开口道:
“这我想过了,有你和南昭的关系,前去支援不成问题,不过一旦江南诸反扑,咱们可能会损失惨重,毕竟人生地不熟,打仗很吃亏…”
易年眉心一皱,开口道:
“那怎么办?”
周晚听着,伸手往西边指了指,开口道:
“咱们的军队不熟,但南昭的军队熟,震西军不是还在嘛,咱们帮南昭守好天虞山,让震西军回朝支援不就好了,而且震西军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气,若是腾出手来,绝对有江南诸国联军好果子吃…”
要不说周晚一回来易年就能当这甩手掌柜呢,就周小爷这脑子,不封个大内总管都对不起他…
一拍手,开口道:
“行,就按你说的办…”
“嗯,那一会儿你给我写封信,你的面子在南昭值钱,省的麻烦…”
“行…”
易年回着,伸出了第三根手指。
“第三件事,东远州,你应该还没见过东远州的样子吧?局势稳定下来之后,必须全力着手安顿东远州,百姓没错,不应该承受如此祸端…”
说到此,神色黯淡了些。
将一直带在身上那块儿捡来的玉佩递给周晚,继续道:
“虽然晋阳和伏阳在全力收留百姓,但流离失所的人还是太多了,所以不管如何,东远州都不能再死人了…”
其实真正让易年下了杀心决定逆天而行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正是东远州。
周晚点头,接下玉佩,开口道:
“已经派人去了,不过短时间内成效不会太大,毕竟这场灾难牵连甚广…”
易年明白,但做便比不做强。
三件事交代完,二人继续聊了起来。
池塘边,只剩下了二人的交谈声。
说的都是北祁与如今天元的大事,曾经坐在一起便扯个不停的玩笑不知不觉间消失了。
可能谁也不会想到,两个曾经最不受北祁欢迎的人,如今的每一句话都可能关乎北祁的存亡。
世事无常,这才是世事无常。
一直聊到天色擦黑,二人同时伸了伸懒腰,长长呼了口气,心里起了同样的念头。
这重臣与皇帝还真不是那么好当的,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人还使劲往这浑水里趟。
周小爷打了个哈欠,起身道:
“行了,你歇着吧,赶紧把伤养好,走了…”
“等等…”
易年将周晚叫下,嘿嘿一笑,开口道:
“有空还是找找,我在这个位置上真坐不下去…”
周晚翻了个白眼,开口道:
“你以为那么好找啊,要是能找到这皇位也轮不到你坐了,你就消停当你的皇帝吧…”
易年刚想叹气,可忽然眼珠一转,开口道:
“找不到真的还找不到假的吗?”
“你什么意思?”
易年听着,目光飘向了行宫大门方向,低声道:
“反正有你在前面顶着,也没人敢来检查我,所以…”
周晚听着,瞬间明白了易年什么意思,开口道:
“你是说…”
说着,目光也朝着大门方向望了过去。
正兢兢业业守门的黑夜,不知怎地,竟然在这盛夏时节忽然打了个冷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