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窗口望去,不过盏茶的功夫,就见安国公夫人被丫鬟婆子簇拥着,脚步凌乱的往江边去了。
即使隔着两层关系,钟府和安国公府也算是姻亲,不好不做表示,季韶九让石文石武去江边守着。
有了消息就及时回来禀报。
这渡口本来就有许多在江上讨生活的船家,四五条打渔船和渡人的客船听说有人落水,主动上前帮忙,还有热心的渔家也跟着上了船,他们熟识水性,对这江水可比这些衙役们了解多了。
这期间,有龙舟陆陆续续的靠岸了。
发生了这样的事儿,谁还有摘铃铛的心思,都调转船头返回来了。
不知道后面礼部要如何安排龙舟赛,是过会儿补上还是到此为止,卸了船桨,各府的划手们跳上了岸,把龙舟排排的停在渡口等待。
划手们也不敢走远,也挤到围观的人群了。
有好信的人张嘴问,“翻了几条船?”
这不是秘密,就有一个年轻些的划手回道,“三条船!”
“嚯!”
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三条船岂不是有五六十人?
有人侥幸道,“还好,都是会水的,这距离也不远,就是游也游回来了。”
刚刚说话的那个年轻的划手耷拉着眉眼,“有两艘船上有几个旱鸭子。”
众人愕然,这不会水上舟去凑什么热闹?真是嫌活的命长了。
等再知道是官家子弟时,就有人嗤笑道,“还能为什么?也不差钱,肯定是猎奇呗!”
皇上脸色黑沉沉的,手背在身后站在窗口,藏在袖子里的手直抖。
元廷佑倒了半杯茶奉给皇上,“祖父保重身体,有谢总管过去压阵,应当无事!”
皇上当然气不顺了,前阵子太子遇刺,到如今还未苏醒,太子做下的龌龊事也查的清清楚楚了,他恨不得等太子醒了,亲自抽他鞭子。
眼前为难之处是丝毫不能被人知道太子病重的消息,否则朝堂不稳,社稷不安。
为免朝臣多虑,他此番出宫来看龙舟是安朝臣之心的,可这龙舟翻船可不是好兆头!
又过了一刻钟的功夫,江面的船都回来了,包括那两艘标船。
一群人从船上抬下一人来,季韶九紧紧盯着江边,那人被抬上岸就地诊治起来。
早请来郎中在一边候着了。
安国公夫人顾不上仪态了,跪在那人身边大声的呼喊,“我的儿啊!!”
看情形不太乐观!
果然,众人屏息了有一炷香的时间等待,不知那郎中说了什么,只见安国公夫人再不顾丫鬟婆子的阻拦扑上去了。
“我不信,我的儿啊!”
“你快快起来,你想要什么为娘都给你找来……”
“我的儿啊,快快起来和娘回府啊!”
悲痛欲绝的哭声竟让楼里楼外的人都沉默了。
白发送黑发人才是最令人痛心的,将军府对这样的惨剧深有体会,钟大夫人低头叹息,钟老夫人唉了一声,“作孽啊!”
安国公是被人从船上搀扶下来的,好像被人抽了筋髓,弓腰塌背,一瞬间就老了整整十岁。
站停在次子身边,好半天一动不动,神情哀伤。
安国公府其他人也都围了过去。
出了人命,龙舟赛也就进行不下去了,礼部官员心里直骂娘,堂堂的国公府的公子不好好的在楼上坐着,偏偏去龙舟上戏耍,他不要命不要紧,还给他们礼部留下一堆烂摊子。
到皇上面前回事是避免不了要被责问的了。
好好得赏的差事被搅和了,他们怎能不气?
安国公夫人正哭的死去活来,她贴身妈妈弯腰抓着她手腕,“夫人,您瞧瞧,那是不是常和二公子一起玩的两位小公子?”
安国公夫人抬眼望过去,有两个面白如玉的小公子才登上岸。
此时他们二人身上竟然也穿着划手的衣衫,浑身还湿漉漉的,两府的下人捧来了大布巾冲上去帮着擦拭头发。
这两个小公子与她次子一般年龄,平日常来常往,她自然认识,一个是鸿胪寺卿幺子,另一个是吏部侍郎之子。
二人魂不守舍的,视线不敢往这边瞄,跟着下人就要走。
很明显他们三人是一起去龙舟上的,还一同落了水,安国公夫人噌的一下子就站了起来。
如扑食的猛虎冲了过去,一把扯住二人,“你们三个一道在船上了?”
“到底发生何事了,我儿是如何落水的?”
“你们怎么好好的?”
二人被安国公夫人一扯,踉跄了下,往后躲了躲,嘴唇哆嗦着结巴的说不出话来,“我……我们……”
安国公夫人神情狠厉的追问,“快说啊!”
二人府里能主事的主子也挤了进来,巧妙的把二人和安国公夫人隔开了。
此事涉及到国公府公子的死,两府谁也不想沾惹上,就想着把人带回去先通通气,忙歉意的和安国公夫人说,“国公夫人,让他们换身衣服再来回话!”
也不等安国公夫人答应,几下就把人推出了人群。
安国公夫人哪里肯让他们走,气怒地要让下人强硬的拦着,凭什么一起上的龙舟,她儿子没了,他们还活着?
安国公在一边立即上前阻止了她,只说皇上还在,又劝说了一番,嘱咐她先把次子的尸身送回府去。
安国公夫人咬着牙神色灰败的带人回府了。
赛事比不成了,衙役们敲着锣大声疏散了江边的民众。
季府的凉棚离渡口并不远,白氏当然听说未来女婿落水的事儿,她这心就一直提着。
直到安妈妈带来这没热乎几日的新女婿溺亡的消息,足足愣了一盏茶的功夫。
季锦月狠狠掐了自己的胳膊一下,疼的一咧嘴,“这怎么可能呢?”
刚刚她还诅咒季韶九那贱丫头当寡妇,怎么这么快她就守了望门寡了?
前两日安国公府来府里送节礼,二公子还跟着来了季府一趟,虽然冷冷淡淡的不爱搭理人,凭着俊气的脸,她也就不在意他的态度了。
她不敢置信,活生生的人怎么就没了?该不会是安妈妈听错了吧?
季锦月起身要去外面看看,一下子被回过神来的白氏拉住了。
白氏阴郁着脸,“干什么去?明日开始,你还是要庄子上住一阵子,这段时日不要露面了!”
季锦月不气愤,“我在府里待得好好的,我去庄子上做什么?”
若不在自己院子里生的,白氏有时都怀疑是不是当初抱错了孩子,除了会和姐妹争强,对于内宅阴私是一窍不通。
两府虽然过了文定了,可人都死了,以白氏来看,这门亲事当然就此罢了。
她只担心安国公夫人会拿这门亲事做文章让季锦月去守望门寡。
如今还是把人先送走为妙!
白氏一甩帕子没了好声气,“避避风头!”
季锦月闭了嘴。
白氏更不想撞上安国公府的人,吩咐丫鬟婆子收拾了东西,白氏领着几姐妹快快的乘车离开了。
季韶九坐在马车里等着吕妈妈,钟老夫人等人也先行离开了。
吕妈妈气喘吁吁的回来了,“那两府的公子都被谢公公带走了。”
“具体是何内情还无人知道。”
季韶九点点头,又问道,“可见到我姨母了?”
吕妈妈抿了抿唇,“从始至终没见到季夫人的身影。”
季韶九暗暗琢磨,她姨母还不定有多懊恼呢,季锦月高嫁本是喜事,如今是喜事变丧事了。
吕妈妈上了马车,笑眯眯说道,“少夫人,咱们雇佣的那两个船家刚刚被礼部官员叫去问话了。”
“他们二人在江上立功了。”
“听他们说,刚刚江上翻了有三条船呢,那人像下饺子似的都落了水,他们二人看见了,忙划船过去,把船上您备的那些给葫芦扔下去了。”
“没想到还真有几个旱鸭子抓住了葫芦,就这么被救起来了。”
“只可惜安国公府的二公子也不知怎么的没抓住葫芦,就沉了水了。”
季韶九想了想,“你可仔细嘱咐了他们,只推说是碰巧,可别提到我们将军府。”
她救人不过是为了心安,并不想让人知晓此事感恩她,聪明人很多,或者说是她也担心这京城会不会有和她一样拥有前世记忆的人,还是要谨慎行事!
吕妈妈连连点头,“您放心,奴婢叮嘱的牢牢的。”
虽然败兴而归,龙舟翻船也不影响将军府过节。
到了晚间,所有人都去钟老夫人院子里用晚膳,席间,钟二爷说起来白日的事儿来,那两府公子不想背上怂恿国公府二公子赛船丧命的黑锅,在皇上面前据实交代。
他们三人每日厮混,是二公子提议借着赛龙舟赛船,输了的人要给赢的人五百两银子。
钟老夫人皱眉,“才十几岁就赌博?”
钟二爷含糊了一句,“高门大户走鸡斗狗都不是新鲜事儿。”
钟老夫人趁机和钟府里的男丁们又强调了几句,“咱们府上的子弟,若是有去秦楼楚馆消遣的,流连赌坊玩物丧志的,咱们将军府的家法可不是摆设!”
被钟老夫人的视线扫过,钟府从大到小的男儿们赶紧起身保证,“绝不敢做有辱门楣之事!”
等季韶九回院子,吕妈妈又跟进内室说石文回来
“少夫人,石武回来了。”
采薇姜黄二人帮着她卸了钗环,换上了寝衣,把换下来的脏衣服让雪见送去浆洗房。
小巧白皙的双足浸泡在木桶里,里面放了祛湿养身的药包,将军府的男丁从小习武,府里让郎中配置了专门强身健体的药包,沐浴泡澡都能用的。
女子也自有一套养生之法。
温热的水汽掩映着细白的小腿。
季韶九轻靠在背椅上,慵懒放松。
“如何说?”
“那妇人去了衙门也只说她是临时起意,无人指使,可后来说诬告官眷按例要打二十刑杖!她才害怕了,吐露出来是说是收了别人的银钱了。”
“到底是受了谁的指使就追查不出来了。”
“只说是一早在街上碰到一个男子,记不得样子了。”
季韶九笑了笑,“算不上是无头案。”
“京城内外几万的人口,能找到她起码也是平日了解她名声的,而且今日这事虽然是冲着咱们来的,可分析起来,除了伤了我的名声,于府里影响并不大。”
下巴往二房那方向抬了抬,“多半是自家人了。”
掌家的油水丰厚着呢,钟二夫人哪里甘心呢?季韶九就料到钟二夫人不会一直的安分。
泼脏水的这一招是最直接好用的,既能给她上眼药,又不损伤将军府的筋骨,钟老夫人耳根子再软一些,说不定还真就能再分管一些府里的事务。
吕妈妈轻声问道,“二夫人也太急切了些,可要让人盯着些二夫人?”
季韶九点点头,穷途才能匕现,若是如同前世一样发展,动乱之下钟大夫人是落魄出府生活,二房却蒸蒸日上,升官加爵,本来寂寂无名的钟二爷一跃成为侯爷?
二房一步登天也是要有契机的,盯紧了二房,说不得能发现其中的猫腻。
“动起来才有破绽,是件好事!”
钟二夫人断断续续的掌家一两年了,府里账目也是经不起查的,说不得关键时候查查账目敲山震虎,二房就有动静了。
盯梢的人选吕妈妈回去再行琢磨商量,转而又提起了安国公府的二公子之事。
“切实的消息传出来,赛船的事儿还真是国公府二公子提出来。”
“据他身边的小厮交待,二公子手里一直缺银子,他才想出来这么一个赌博的法子来。”
“本来是想借机会赢了那两个小公子一千两来花用。”
“可五百两也不是小数目,这两个小公子私下就想出个计策来,将将到那铃铛处,他们二人让龙舟左右夹击别开了二公子的龙舟。”
“二人私下说好了,赢了二公子的五百两银子,他们对半分!”
“二公子就急了,起身拿着那划水的桨要打别龙舟的划手,这几个公子哥都是花架子,争执激动下,三条船没稳住就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