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摸着到了时间,出院子时见雪见在院门口眼巴巴的望着几人,她们几个小丫鬟年龄小,不能像大丫鬟那样周到的服侍主子,出门机会就极少。
季韶九想了想,点了雪见跟着,“你也跟着出去见识一下,下次换菘蓝。”
雪见立马仰着大大的笑脸给季韶九屈膝道谢,回头讨好地和菘蓝作保,“下次换你!”
“回来定给你带好玩儿的玩意。”
季韶九还是让小丫鬟去给中钟大夫人传了话儿,钟老夫人病重,她再出门,这府里的事务就暂且交代给婆母处置。
木通办事迅速,五十两银子置办了满满两马车的粮食,菜蔬土豆又足足一大车。
从市集上雇佣了三个车夫和三个苦力一会儿帮忙往山上运吃食,三辆马车跟在钟府的马车后面,穿过街巷往城门口去。
去往庵堂的路两侧的树木慢悠悠的落了叶,旷野里的田地光秃秃的了,粮食早已归拢进仓,零星有几个大大小小的黑点在田地里时而躬腰捡拾着落在地里的稻米。
时而有孩童脆生生的笑,笑声传递极远。
天高气爽,诸多杂念不由自主都抛在了脑后。
红豆轻手轻脚的把装了蜜饯的零食罐子放在季韶九的手边,季韶九隔着帕子捏了一个酸梅子放进嘴里,被酸的眯了眯眼,笑道,“你们几个也尝尝,吃一颗口舌生津。”
红豆倒了杯茶水给季韶九漱口。
紫苏几个丫鬟也不和季韶九推让,一人捏了一个吃了。
走官路大约半个时辰左右就到了正午,去往庵堂堂寺庙方向的更少了,去寺庙的香客大多数图个好彩头,都是一大早就要上山。
到了山脚下,山上的树木扶疏,隐约能看见姑子庵破旧的围墙。
木通指了指上面,“少夫人上山要辛苦些了,去庵堂的山路年久失修不那么好走。”
季韶九了然,旁边的寺庙香火鼎盛,香客众多,捐赠布施的人也尤其多,高高的台阶,几乎就没有坑洼处。
庵堂这边吃食都要为难更别提修山路了。
季韶九笑了笑说,“无碍,走吧。”
茂密的草丛里,蜿蜒的石砖路偶有残破处,果然如木通所说不太好走。
亏得出门前红豆特意取了一双千层底的绣鞋,若是府里那种软底的,恐怕走不到庵堂就要磨漏了。
木通在前带路,红豆紫苏一左一右搀扶着季季韶九的胳膊,雪见采薇跟在中间,张婶子和吕妈妈在最后。
草木荆棘里时而有松鼠来回蹦跳,还有啾啾的鸟鸣,不像一旁的寺庙,到处都是人声。
幸好已到了秋日,天气并不热了,越往上走路越窄,走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到了庵堂的庙门处。
斑驳暗红的庙门早已失去了原有的色泽,正上方的牌匾上褪了的三个字,姑子庵。
敲门用的门环锈迹斑斑,一行人到了门口歇了歇气儿。
木通上前敲门,好半晌才有人应声,吱呀间庙门左右打开,门里站了个灰衣灰帽的一个中年尼姑。
见到季韶九等人,神色淡然的单掌施礼,“阿弥陀佛!”
吕妈妈上前回礼搭话,“师傅安!”
“我们少夫人心慈给庵堂了里的师傅们布施了一些冬日的粮食。”
季韶九等人微微欠了身子朝中年尼姑回礼,“叨扰师傅了,可否允许我们进去拜一下庙里的菩萨?”
中年尼姑先是惊讶了一下,庵堂里的师姐妹们到了冬日若不主动下山去各府里化缘,她们冬日就要受些苦,从夏日的三餐改为两餐,主食也都是稀汤寡水的粥食。
能主动来庵堂捐米粮的还在少数。
中年尼姑又单掌施礼,“贫尼法号静慈,诸位施主心善救苦救难,敬拜菩萨何时都可以,请跟贫尼进来吧。”
说话间又有两个灰衣灰帽的尼姑过来合力打开了庵门,季韶九当先迈步进了庵,门左右各有两棵树,郁郁葱葱生机勃勃。
木通又下山去招呼几个苦力把粮食运上来。
整个庵堂比寺庙要小了很多,供奉菩萨的殿宇同样失了颜色,静慈在前面带路,很快就到了正殿,慈悲的菩萨端坐在莲花台上。
正前方的蒲团补了补丁,守在殿里的尼姑给一行人上分发香火,季韶九在三叩九拜进了香。
上香结束,吕妈妈又取了五十两银票放进功德箱里,“请诸位师傅们做一些冬日的棉衣过寒。”
静慈和旁边的两个尼姑连忙回礼,“施主有心了。”
五十两能给庵堂解决很大的问题了,前几日庵堂又来了两个苦命的妇人,心灰意冷之下也要在庵里出家,整个庵堂如今僧尼有四十几人。
每日的饭食再如何俭省,也要三十斤,这就是一笔非常大的开销。
静慈平和的脸更温和了几分,还主动邀请道,“庵堂后面有几棵石榴树,如今红彤彤的了。”
“施主既然有缘来了,且带回去几个尝尝新鲜。”
季韶九这次来就是打听事的,自然应允,“能在庵里聆听佛法长成的石榴岂不是更具佛缘?”
“正好我祖母近日病卧在床,带回去几个孝敬她。”
静慈笑道,“施主孝心可嘉。”
“您跟我一道来吧。”
整个庵堂占地有五亩大小,除了前面正殿的佛堂,后院还有多个院子供僧尼们居住。
那石榴树在庵堂后身,从庵堂的后门处出去即可,季韶九一行人慢悠悠沿各个院子的夹道前行。
季韶九和静慈闲谈,“这庵堂里的师傅们可都是京城人士?”
静慈也不隐瞒,“并非都是京城的妇人。”
“不过未剃度前都是苦命人,被夫家休弃,或是无儿无女孤寡妇人,更有受不得婆家之苦看破红尘执意剃度之人。”
“也有流浪生病不知名姓之人。”
季韶九真诚的屈膝施礼,“师傅仁爱!”
静慈摇头,平和一笑,“众生皆苦,庵堂不过给这些苦命人提供一方遮风避雨之处。”
时而遇到面容平静的尼姑驻足施礼,不过与季韶九所想不同之处,寺里的师傅并非一直打坐念经,遇到的僧尼多有提着竹篮木桶铲子劳作。
倒是没见到那天去过季府见安妈妈的尼姑,那日偶然听见是庵堂里的有人生病了。
季韶九绕过地上的一个坑洼处和静慈搭话,“静慈师傅,这么些师傅在庵里居住,总会有人生病疼痛的时候吧?”
“看诊可方便?
“不若我回了城让人请一个女医定期来庵堂给师傅诊脉开方,也算我替祖母做一份功德。”
静慈站住脚激动的朝着季韶九躬身行礼,颤着声音。“夫人大爱!”
不论原来在红尘俗世还是现在的庵堂,女子瞧病本就不便,庵里头的人原来都是吃过苦的,身体大多有些毛病。
只是既然剃度就要遵守庵规,非重病不能随意出庵,也是不想给庵堂惹来不必要的闲言碎语。
季韶九明明小小年纪心思就如此细腻,真是难得!
季韶九也不居功,“我刚看见一个师傅的腿似乎有伤,才记起此事。”
静慈彻底解开心房,“夫人明鉴,庵堂里最难的还真的就是瞧病一事。”
“前阵子一个师妹食不下咽,命悬一线,贫尼几次去山下请郎中,一听是庵里的师傅都相互推脱,让去寻女医,只女医来了一趟看不出原因来。”
“最终去寻了师妹的家人请了郎中来才算活命!”
听到此处,季韶九和紫苏对视一眼一下子就联想到了安妈妈。
压抑住心底的激动,季韶九疑惑问道,“既然这师傅有家人,也能为她请郎中,怎么会到庵堂来?”
静慈闻听此言并未搭话,师太曾嘱咐过涉及到静言之事儿不要对外人讲。
是静言家里人格外嘱咐的。
要说来庵里的苦命人,静言也是可怜的,据说是因为生子,那孩子没有留得住,静言一时就得了失心疯病还失语了。
静言的家人还算负责,每半年就会送来一次银两作为算作布施。
师傅也多有叮嘱静言不喜与外人共住,也就单独拨了个禅舍。
静慈只迟疑了一下,并未再说下去,“被家人送来这里的都有因由,各有各的苦难,只盼着在佛祖菩萨面前多多诵经,祈求来世顺遂平安。”
生硬的转移了话题,季韶九担心问多了会引起怀疑,只好暂且放弃,一会儿在寻找机会探听一下。
季韶九低垂着眼睫,这个师傅必然是和季府相关的,安妈妈一个奴仆一家子都是跟着白氏陪嫁过来的。
在京城更不会有亲戚友眷,那此人她姨母白氏也定然认识了。
季韶九捏着手里的帕子一阵心烦意乱,此事如同镜中花水中月一样,只需拨开一下就知道里面的真容,也能解了她的疑惑。
很快出了后门,静慈没有妄言,这个石榴树有几十年那么粗壮了,树上结的石榴又红又大。
小僧尼取了一架梯子,又拿了长杆一个网兜一下一下的很快就摘满了一篮子。
季韶九也不贪多,连声阻止,“足够了。”
她估摸着多余的石榴安堂里的师傅也会拿出去换些银钱或物品。
小僧尼下了来。
一行人又回了庵堂,木通带着几个苦力已经把米粮运了上来,满满的三大车东西占了庵堂一大片空地。
静慈以为季韶九说的米粮不过几袋子而已,瞪着眼前小山一样多的东西大受震动。
“这……这……施主您搬来的这些东西足够我们庵里的人用上两个月了!”
季韶九笑笑,“尽绵薄之力而已。”
静慈又单掌施礼,“能否告知贵府名姓,贫尼会在佛前供奉贵府的长明灯,日夜给您祈福。”
没见到安妈妈送来的那个师傅,季韶九还不想太早透露自己府里的信息。
若不小心被安妈妈听去了,她再想找线索就难了。
季韶九说了父亲的姓氏,“我姓墨!”
“您也无需客气,布施本就无所求,若是求受了您的供奉岂不就失了本心?”
静慈念了声佛号,“阿弥陀佛,是贫尼着相了。”
季韶九借着此话头说道,“静慈师傅带我们在庵里转转,也让我带来的人帮您瞧瞧这师傅的住处可有要修补的地方?”
“这冬日寒凉,窗瓦若是不保暖,庵里的师傅要受苦了。”
“这……”静慈迟疑了一下,没有立马答应。“施主见谅,这个时间庵堂里有师姐妹打坐清修,能不能参观,贫尼要跟师太请示一下。”
季韶九毫无介怀的笑了笑,“师傅请便!”
修补门窗砖瓦自然是一件好事,静慈免得季韶九等久,步履匆匆的往师太的房里去了。
庵里的这个师太也是云游而来姑子庵的,留在这里已经有三十几年了。
静慈敲了敲,“师傅,静慈来了。”
屋里响起年老女声,“进来吧!”
静慈微微低头进了门,端坐在蒲团上的师太满脸褶皱,可丝毫遮掩不住慈眉善目。
温声问道,“匆匆来可有事?”
静慈掩饰不住脸上的喜色,“师傅,刚刚有一位夫人来布施,米粮就有两大车,今冬庵里能好过些了。”
师太合十双掌念了句佛号,“菩萨保佑是个心善的人。”
静慈接着说道,“这位夫人不止如此,女施主还说要在庵里转转,让他带来的下人查看一下庵里可有需要维修的地方。”
“师傅您看……可允许?”
师太惊讶的“哦?”了一声,又转动着手里的佛珠,半垂下眼帘,褶皱的眼皮遮住了视线,
“别处都可去,只静言那里就不要进了,免得惊扰了休养!”
静慈有点儿疑惑,都说静言有疯病,可她入庵堂十多年,除了这次生重病,从未听过有撕打发病的时候。
时常给静言送饭的师妹也说,静言安静极了。
可主持师太提起静言,总不想让她接触庵堂其他人,送饭的师妹从未换过人,静言的婆家人也从未来探望过她,只这次一个管事妈妈装扮的人来过一趟。
那日她恰好给开门,那管事妈妈是和净心一起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