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了年轻人的青白釉瓷瓶,石老二驱车直奔府城的汇宝斋古玩店。这是一家他信得过的,也是一家真正的古玩店,虽然不是古城里最大最有名的的古玩店。因为古城里最大的古玩店是冯有年开的,冯有年跟柱子的关系他石老二是清楚的,他才不愿去那里请教,说不准真要是他们做的局,就是假的也会给说成是真的。能真正开古玩店的老板,都是有两把真刷子的,不像他石老二,只是开一家假古玩店来骗人。
汇宝斋的老板原本不打算接待石老二这位不速之客的,但老话说得好,抬手不打笑脸人,而且又都在一个古城圈子里混,多少还有些香火情,老板也就客气地让进了客厅。但等石老二一拿出那个满是土渍的青白釉梅瓶,汇宝斋老板的兴致一下子高涨了起来。
“石老板打算出手吗?”
“小弟只是请您给掌掌眼。”石老二满脸堆笑。
“行内规矩,如果不是买卖,我这可不能白磨手指头。”
“如果老兄价钱出得合适,小弟也不是不能割爱。”戒心很重的石老二一直担心任何鉴宝者都是跟家里那个年轻人是一伙的。
“既然石老板肯割爱,这物件,一百万,我要了。”
“老兄您受累了,这是两万,小弟就不打扰了,改天我请您喝茶。”石老二一听,心中有了底,就礼貌地起身告辞。
“石老板,好兄弟,价钱咱好商量,想要多少您说个数。”
“实在对不起老兄,不是我驳您的面子,说实话,这东西是我一个朋友的,能否出手现在我还真不好说。”
“兄弟!不瞒您说,这东西应该是一对,两个都拿来,我给您五百万,这在咱国内目前都是最高价了。”
“既然老兄真有诚意,您先付三百万,这瓶子就先留在您这里,等我拿来那一个,咱们再一总算,如何?”他石老二一直担心这是个局,就想先把钱拿到手再说。
“没有了另一个,单个梅瓶最多也就值二百万,这一百万的押金,确实有些多。”汇宝斋的老板自然也是个砍价的高手。
“二百五,这怎么说也不好听,二百六十万,东西就是您的了。”石老二立即想到了对手可能的陷阱,任何押金之类的合同文书他一概是不签的。因为一旦签订了合同,如果对方说另一个东西是假的,按照规矩,他拿不出真的东西,就必须按押金的十倍赔偿,那他就真是舍了孩子套不着狼,亏大发了。
“那咱就这么说定了,另一个,您一定要留给我。不过咱生意场上,先小人,后君子,二百五十二万,这八万您先留在我这里,等那个来了,我如数奉上。”
二百五十二万顺利转到自己的账户,石老二心满意足地回到了自己的店里。只是动了动腿,二百多万就真实地攥在了自己的手里。只要自己小心点儿,不见兔子不撒鹰,不怕有人在背后做局。但他人还没有走进后店的房间,就听见了年轻人正在打电话。当年轻人一见石老二进来,急忙挂断了电话扯住石老二说东西不卖了。
“男子汉大丈夫,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说好的买卖怎么就不算数了呢?你给我说个原因。”一听这话,石老二冷冷一笑。他立即决定,如果不是价钱的原因,他就要报警了。已经出手的东西,再让他花更高的价钱买回来,这明显就是个做好的局。
“刚才俺爹来电话了,他拿的另一个有人出价八十万,俺这个你才出价二十万,你也太坑人了?俺不干!”年轻人急的脖子都通红了。
“价钱咱好商量,别人给你八十万,我也不会少了你一分钱。如果你能把东西都卖给我,我还可以再给你加点儿。”石老二一听是价钱的原因,他也就彻底放心了。这也正常,爷俩一人一个,到不同的地方去问价,哪里价高卖哪家,这是标准的农民的小聪明。
“你真能都要啦?你要能一次都收了,我肯定会给你便宜些。”年轻人一听,兴奋地脸上泛出紫色的亮光:“一个古钱币就算一万块,我仔细数过了,一共是一万两千个,那就是一亿两千万,那俩瓶子我送给你了。”最后,年轻人的声音因为过分激动明显都走了腔调。
“哎醒醒年轻人,大白天做什么春秋大梦呢?真是傻得可爱。”石老二见到年轻人的模样,彻底放松了戒备:“年轻人,不知道物以稀为贵吗?一个少见的古钱值一万,你一下子都出来了一万多个了,那还能值一万块吗?说不定那一万两千个连一万也不值了。”石老二笑呵呵当头给了年轻人一棒。
“你们城里人净会骗人,东西越多还越不值钱了?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道理?”年轻人怎么也不敢相信。
“怎么说你那就是个当农民的脑子呢?难道你没听说国际上有一次珍贵的邮票进行拍卖,这种邮票世上仅存两张。结果,有个人花一千多万天文高价竞买后却当场给撕碎了,还是美金,为什么?”石老二到此故意停住了。
“为什么?”年轻人惊呆了。
“因为那个买者就是另一张邮票的主人。世上还有两张邮票,再贵也是有价的,其中的一张毁了,那他那一张就成了绝世仅有的孤品,就是无价的了。你懂吗?”石老二不由地开导起年轻人来。
“我看那个买邮票的人就是脑子有病。花那么高的价钱买一张破邮票,吃又不能吃,喝也不能喝,有屁用?”年轻人一脸不屑。
“这就是观念的不同了。因为人家有那样的观念,人家就可以拿一千多万美金当废纸撕着玩;因为你有你这样的观念,所以你仍然是个农民。”
“唉!反正我觉得这样不好。”年轻人羞愧地低下了头。
“物以稀为贵!世间就是这么个理儿,你不服都不行。咱也不扯那么远了,你挖出的那些东西,我一总儿高价都给你收了,两个梅瓶,加上你那一罐子古钱,我给你二百万,至于另外的物件,咱到时候现场看了再说,我一定给你最高的价钱,绝不让你吃亏。”石老二一直主导着事态的发展。
在运河边的一个小村庄里,石老二终于见到了在地基下挖出的全部藏品,地基就在老宅那里,周围还用篷布围了起来。一个梅瓶(另一个已经被石老二卖给了汇宝斋的老板),一个唐三彩的兽头香薰,一个暗紫的三足小香炉(很可能是钧窑的,但他石老二拿不准),一个错金银酒壶,这几件物品上都沾满了泥土。还有就是那个盛古钱的莲花缠枝大罐了。在他石老二眼里,这些东西,个个都是值钱的宝贝。石老二给出了三百万的价码,但年轻人不同意,因为他始终认为他的那一大罐子古钱能值很多钱。没办法,石老二只好给加钱,由四百万加到五百万。年轻人的爹——看上去是个地道的农民的那个人,一见石老二肯加钱,越发不肯卖了。这又是典型的农民思维。他们老是认为买家会骗他们,认为他的宝贝能值很多很多钱,出价越高越不卖。石老二一看要坏事,就以退为进说一百六十万,只买两个梅瓶,其他太贵不要了。但年轻人不同意,说要买就都买了,不买就一个也不卖,另一个梅瓶也要给拿回来。没办法的石老二只好让年轻人说个一口价。
“一千万!”在与家人商量后年轻人咬着牙激动地报出了一个天价。
“你还是直接抢银行好了,你抢劫我这个小商贩,有些腥手(方言,不值得)”石老二满脸苦涩。
“谁抢你了?就一千万,少一分都不行,愿买就买,不买拉倒。”年轻人下定了决心,他始终认为他的古钱币能卖出大价钱,很明显石老二是在故意压价。
虽然石老二嘴上叫苦,但内心还是不由得一阵狂喜。一千万,光那个莲花缠枝大罐就接近这个数,真要都拿下了,一家人几辈子都花不完。但一千万这个数,也几乎动了他的棺材本了。
“好!一千万就一千万,但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你得容我时间去筹集。”
“行!但你要先把那个梅瓶的钱付了,一百万,二十万算押金,最多两天,两天后不交钱,押金也不退啊。”年轻人也是防守严谨。
“成交!”石老二难得地痛快一回。
自己的账户上原有六百多万,加上汇宝斋老板的二百五十二万,总数也有近九百万,最多只差一百多万。到银行贷款两天时间肯定来不及,那就找民间借贷公司好了,有自己在古城的房产跟门面店做抵押,肯定不误事,虽然利息高了些,但只两三天的时间,只要自己把另一个瓷瓶往汇宝斋老板的面前一放,钱就到手了。对此,石老二胸有成竹。能有今天的成就,都是他石老二精于算计的结果。很快,石老二就从借贷公司借了一百万,凑齐了一千万就给年轻人在银行办理了转账手续。钱货两清了。
两天后,当石老二把另一个青白釉梅瓶摆在汇宝斋老板的面前时,老板急切地拿在手中仔细欣赏起来。但看着看着,汇宝斋老板的脸上露出了惊异的神色,在经过一番认真的鉴定后,汇宝斋的老板把这个梅瓶放到了石老二的面前。
“这个请你拿回去。以前就有耳闻说石老板好卖假货,想不到今天卖到我汇宝斋这里了。对不起,恕不接待,请你出去!”愤怒的老板下了逐客令。
石老二一听,顿时就懵了:“这怎么可能是假的呢?”但很快他就清醒过来,他被人骗了。等明白过来的石老二也确实了得,他仍旧不动声色,他想查出是谁在幕后做的局。第一个怀疑的,就是眼前这个汇宝斋的老板。
“既然老兄不想做这个生意,那请你把那个梅瓶也拿来吧,原款我如数奉还。”二、三百万,一般人不会不动心的。
“天下可没这个道理,已经成交的买卖不能反悔。”
“你就不怕你手中的那个也是假的?”石老二真的有些迷茫了,他感觉失去了对手。
“在咱古董这个行当里混,终究凭的就是自己个的眼力劲儿,打了眼那是自己本事不济,我认了。但谁想拿个赝品来糊弄我,我汇宝斋眼里可容不得沙子。”
“照您这么说,这两个梅瓶,一个是真的,一个是假的?”石老二的嘴里如同吃了个黄连。
“至少我目前认为是的。”
“东西是真是假,我不能只听您一个人说。这样,咱两个瓶子放在一起,您给我说说哪儿就不一样了?”石老二就是死也要死个明白。
“石老板真要考较我,我也不怕献丑。”说着,他拿出了早先的那个梅瓶:“你看,真正的北宋青白釉瓷器,胎质细、薄,由于当时生产技术的限制,胎质并不比现在的坚硬。釉色温润清亮,因用的是含高钙的低铁釉,易流动,因此在刻花的沟槽转角处,釉色就深厚从而显出青色,而其他地方因釉层薄而显出白色,但从整体上看,开片自然、瓶体温润、釉色透亮,令人赏心悦目。你再看足底,胎质稍显粗糙,颜色泛黄,这些都是标准的宋朝青白釉瓷器的典型特征。而你看看这个,胎质细腻坚硬,生产工艺明显比宋元时期的高超。再看釉色,虽然也显出清白色,但青釉处釉层较厚,手摸上去明显有凹凸感。从整体上看,釉色也泛着贼光,并不自然,明显有仿作的痕迹,为了掩盖作伪,他们故意在瓶体上沾了层土渍。”汇宝斋的老板细细地道来。
在汇宝斋老板的指引下,石老二也发现了二者的不同。他这才知道自己“打眼”被骗了。顿时,一股寒意从脚底涌起,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惶急中他拿来了全部的物件。结果,自然都是假的,连那一罐子古钱币也是假的。石老二顿时感觉如三九天深坠冰窟。
其实,说他石老二“打眼”了是抬举他,因为他根本就不懂鉴宝,根本就没有“眼”,何来“打眼”之说?
通过他石老二的观察,基本排除了汇宝斋做局的嫌疑。找不到幕后黑手,那就先把马前卒逮着。但在路上,石老二就没了信心,有哪个傻子骗完了还不赶紧开溜?事实也果真如他所料,骗子早就跑了,破旧的老宅工地是临时租的,周围用篷布围了也没有人知道他们要干什么。再到银行求人查看转账记录,当天,银行账户上的一千万就被分几笔转到了不同的账号上。自然,如果顺着资金流向继续追查下去,一定是几个账号上转来的资金很快又被分几笔拆散转走了。一千万资金如万川入海,瞬间失去了踪迹。被骗了,他石老二连报警都不敢,不然,如果让警察知道了自己进行地下出土文物交易,说不定下半辈子在那个有高高围墙的安全地方吃免费的三餐也是很有把握的事情。自己被骗得如此凄惨却连对手都找不到,真是衰到家了。自己一辈子猎鹰,最终却让鹰啄瞎了眼,难道这真是上天的报应?骤然间,石老二心灰意冷锐气全消,人一下子垮掉了。
人垮掉了,但只要不死,日子该怎么过还得继续过下去。这不,自己借的高利贷说好的一周内还清的,这都逾期两天了,怎么还不还?难道不知道高利贷是“袋鼠”的“贷”吗?那是只会蹦着高前行的!于是,在一群墨镜西装专业讨债人员的帮助下,石老二就从古城的门面店里被净身给搬到了广场上!这真应了古人的一句话:来时赤条条,去时无牵挂!这回,他石老二再也不用担心他骗来的钱藏到哪儿安全了。如果此时他的保险箱开着门,他都不会担心,因为那里面根本就没有一分钱。
至此,西山石家最后一根顶梁的柱子也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