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在人群里的元载阴沉着脸,他原本想着寻机会把那公孙小娘子给绑了,谁知这沈园护卫都堪比皇宫,平时要进园听曲的贵人尚且都得过那所谓的安检,至于这开放日时,虽说能把园内园外给挤满了,可是他哪有胆子让手下人马动手,到时候怕不是要被这么多百姓给打死。
永王也真是个废物,这么个宗室大王,竟然连个小娘子都请不动!
元载骂骂咧咧地离开了人群,虽说那黄小娘子唱的曲儿端得曼妙好听,可越是见到沈园这般万人空巷围观聆听的盛况,他心中便越发嫉妒憎恨沈光。
陈玄礼收起了酒囊,圣人进了沈园内园,叫他松了口气,这内园护卫可不比皇宫大内差多少了,那些自大唐镖局轮换的护卫可都是军中退役的壮年老兵,便是连他都要眼馋的。
外面的露台上,沈园的乐师歌姬和伶人们依然在唱着一首又一首的歌曲,可是园内的戏楼里,那些进场的贵人们早就将那些座位给占了个满满当当,虽说沈园的戏楼只卖月票,最低也是千贯起价,可是长安城里权贵多如狗,区区千贯看不起谁呢!
像是西市那些大胡商便是想花十倍价钱买张票,都没门路,只能派家奴每日来排队,买那限量的日票,若是想买月票,先把户籍入了大唐再说。
所以哪怕杨国忠喊着要加重税,西市里想杀他的胡商能从朱雀门排到金光门,可是长安县和万年县里那些家财百万的胡商们还是削尖了脑袋想要抢个长安户口。
环形剧场的三楼最正中的包厢内,李隆基和李琎坐在了宽敞柔软的小羊皮沙发里,闻讯赶来的高力士打扮得跟个富家翁似的。
“力士,来,坐!”
李隆基在高力士和李琎这样亲近的内侍和子侄面前,大多数时候都没什么架子,倒是和寻常百姓家的老翁没什么两样,这也是他喜欢来沈园的原因,因为他不必再当那个英明神武的圣人。
“戏本何在?”
高力士刚坐下,便掏出了那《孽海记》的戏本递给了李隆基,这时候剧场内还未开场,李隆基看着剧本上的内容,顿时笑了起来,“当初沈郎便曾说过要写这么出戏码,没想到还真弄出来了,倒也是难为了永兴姬他们。”
李隆基那儿自有沈光留下的各式手书原本,里面关于戏剧杂艺的理论非常繁杂,同样沈光也留了不少后世戏剧的大纲或是唱段,毕竟时代不一样,他要是照搬全抄不但显得生硬,而且颇为无趣,于是便全写了出来给李龟年公孙大娘他们做参考了。
大唐以道教为国教,像朝元阁便等同于李唐宗室的家庙,李隆基本人亦是十分崇道,他虽然没有明着打压佛教,可实际上也是因为佛教在民间根深蒂固,再说他自负圣明,也干不出灭佛这种事情来。
眼下看到这《孽海记》居然能叫不少年轻和尚主动还俗,他自是起了些心思,正好他也曾记得沈郎曾和他说过,以后若有机会就搞那什么“天下巡演”,仔细想想这不比他过去封禅泰山有意思得多。
思忖间,剧场里灯光黯淡下来,楼里的乐工们在楼间的横梁上利用铜镜折射火光将光束打在了下面的舞台上,这时候自有那旁白念道,“和尙出家,动凡心,只逃了回家。一年,二年,养起头发;三年,四年,做起人家;五年,六年,讨一个浑家;七年,八年,养一个娃娃;九年,十年,只落得叫,叫我一声和尙我的爹爹,和尙爹爹!”
剧场里那些头回来的胡商们看着那穿着僧袍缓缓走出的阉伶,有好男色的呼吸都急促起来,实在是这小和尚的扮相委实太俊俏,那一开口声音也脆生生的好听,“林下晒衣嫌日澹,池边濯足恨鱼腥。灵山会上千尊佛,天竺求来一卷经。贫僧自幼入空门,谨遵五戒,断酒除荤,烧香扫地,念佛看经。今日师父,师兄下山抄化去了,不免到山门外闲步闲步……”
这孽海记的故事倒也不复杂,说得便是小和尚和小尼姑思凡下山然后相识相爱的故事,李隆基头回观看这出戏,自是看得津津有味,因为沈光的缘故,昆曲京剧秦腔楚调河南梆子江南黄梅调,但凡是他知道的后世戏剧曲艺形式全都在这个时代盛开绽放,而且还被公孙大娘李龟年他们这些堪称当世最顶尖的乐师们诡异地融合在一起,那些唱词只听得底下观众颅内高潮不断。
“陛下,边令诚回来了。”
“回宫。”
见到闯进来的陈玄礼,李隆基也没有生气,只是从沙发里起身道,这时候才让边上的李琎回过神了来,“三郎,怎的了?”
“边令诚刚从凉州回来,还带了烛龙莽布支那厮的首级和西门氏的书稿,你可要随朕回宫。”
“去得去得。”
李琎连忙跳起来道,这大半年里长安城兴起了名为说书人的行当,各种新奇故事层出不穷,而且虽然语言直白,可是比起以往那些不过千把字就能看完的故事要好听得多,而他最近迷上的故事自然当属那位西门先生所着的《安西军团远征风云录》。
说起来,他只知道沈郎打了胜仗,阵斩了烛龙莽布支那老贼,至于沈郎是如何打赢这一仗,这战场上又发生了何等荡气回肠的故事,他早就心痒难耐,如今可算是能抢在别人之前知道这故事,少不得待会儿等他在皇宫看完手稿,便溜去平康坊也当回说书人。
李隆基并没有喊上杨玉环,自从有了沈园后,这位爱妃便喜欢在这儿演出,如今也是沈园里最神秘的舞姬。
小半个时辰后,李隆基便在大明宫见到了早就等候多时的边令诚,看着这个走路时还一瘸一拐的内侍,李隆基不由道,“真是苦了你了。”
“能为陛下效力,是奴婢的福气,再说这回奴婢也没能随大军远征,辜负陛下……”
边令诚一边奉上那装着首级和书稿的锦盒,一边说道,见到李隆基要去打开那装着首级的锦盒时,忍不住劝阻起来,“陛下不可!”
“如何不可?”
“陛下不知,这老贼是被沈郎用拳头硬生生打死的,是以面目全非,惨不忍睹!”
“陛下,不如让我打开看看吧!”
李琎在边上主动道,他虽是宗室大王,除了擅长音律,也是个射箭高手,马球也打得极好,还曾去过陇右和蕃贼干过仗,手上也曾攒了几颗贼头,自觉没什么好怕的。
“去吧。”
将锦盒递给李琎,李隆基却是取了另外盒中的书稿看了起来,这时候李琎打开盒子,看到那莫可名状的血肉后,差点当场吓吐了,最后脸色煞白道,“沈郎怎地将这厮……”
“当时沈郎冲阵,身边只剩百骑不到,碎叶军阵亡大半,和老贼交手时矛断刀折……”
边令诚在边上说道,只不过他脸皮终究还不够厚,没法把那位西门先生原文里的话讲出来,可那边李隆基看着这手稿已经拍起了大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