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家村大部分都是平房,只有几栋是二层红砖小楼,赵凤英家就是二层小楼。
天色渐晚,太阳落在大山后,叶柔立在二层小楼窗口边,亲眼看着灰蓝色天空一点点吞噬常家村。
“你放开我!”
叶柔循声看去。
巷口,身材瘦小的女孩,声音尖利,不耐烦挣扎着,紧紧抓着她的人,看身形像是个年轻人。
“花花……陪……陪我玩……”
女孩衣服灰扑扑,明显的不合身,袖口和裤腿都长一截,打着针脚乱七八糟的补丁。
抓着女孩的年轻人穿着的确良衬衫,身上干净,头发却抓的乱蓬蓬的。
“阿福,你放开我!”常花急着去找赵奶奶,不想跟这傻子纠缠,偏她力气太小,无论如何也甩不脱阿福。
阿福挡住去路,双手不停地挥舞,嘴里含糊不清道:“陪我玩,陪我玩……”
他情绪一激动,忽然喊头疼,开始疯狂砸自己脑袋。
“疼……好疼,花花玩,不疼……”
“我现在有事,不能陪你玩。”
常花试图绕过阿福,可是阿福却像个跟屁虫一样,不停地挪动着脚步,始终挡在她的面前。
阿福拽着手里捡来的破沙袋,大声叫喊着:“一起玩……一起玩……”
常花急的跳脚:“你别喊!”
见她反应大,阿福却以为常花是高兴,得到鼓励般喊的越发大声。
怕他吵闹,引来其他人,常花灵机一动,拽过沙袋,咬牙道:“我陪你玩。”
阿福立刻收声,扬起傻乎乎的笑,藏在乱蓬蓬头发下黑黝黝的眼睛,像是村口的大黄狗。
常花抡圆胳膊,高高抛出手里的沙袋,“阿福,快去捡回来!”
阿福闻声立刻冲出去,速度极快。
常花见他跑开,转身冲进巷子。
这便是叶柔对常花的初印象——一个聪明的女孩。
常花察觉到视线窥视,匆匆扫了一眼立在二楼的怪女人,又很快不感兴趣的收回视线。
常花站在门口,听见院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确定赵奶奶回来了,她深吸一口气,抬手敲响铁门。
“谁啊?“赵凤英的声音带着几分警惕。
“赵奶奶,是我,小花。“
门吱呀一声开了,赵凤英披着件灰扑扑的褂子,手里还攥着把柴火。她上下打量着常花,眼神里带着几分探究:“这么晚了,有事?”
常花攥紧了衣角,擦掉手心的汗。
赵奶奶是唯一住在城里的人,也是最有可能知道她妈下落的人。
“赵奶奶,我想问问......”常花的声音有些发抖,“您这些年在外面,有没有见过我妈?”
赵凤英的眼神闪了闪,她转身往屋里走:“进来说。”
家里人常年住在外面,院子里杂草丛生。
屋里光线昏暗,灶膛里的火苗一跳一跳的。常花站在灶台边,看着赵凤英往锅里添水。水开了,咕嘟咕嘟地响,就像她此刻的心跳。
“这些年都没回来过......”赵凤英叹了口气,“小花,别找了。”
常花的心猛地揪紧了。
她最后一次见她妈,是五岁。
她爸喝醉了打她妈,她吓得躲在炕头哭,哭的累了,裹着被子睡着了,迷迷糊糊间,她被她妈抱住,模模糊糊听见“对不起”。
第二天,再醒来,她妈就不见了。
赵凤英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小花啊,你妈太自私,你那么小就扔下你……”
“赵奶奶!”常花突然出声,吓了赵凤英一跳。
常花攥着拳头,认真道:“赵奶奶,我不怪我妈。”
这样的村子,有机会谁不想离开。
赵凤英的动作顿了顿,火光映在她的脸上,明暗不定:“说到底,你爸实在是太不像话了,小花,你别担心,今晚奶奶过去说说他,哪有这样当爹的。”
“整天就知道喝酒、打人,媳妇打跑了,现在开始打孩子,畜牲玩意。”
“奶奶去骂你爸,以后绝不许他再打孩子。”
灶膛里的火噼啪作响,常花觉得那声音刺耳极了。
昨晚,爸又喝醉了,指着她的鼻子骂:“你跟你娘一样,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老子早晚把你卖了,看着她妈就烦!”
“没有以后了。”立在灶台边的小女孩,低着头声音很低。
赵凤英没听清楚,刚想问,常花却要走。
“赵奶奶,再见。”
常花丢下这句话,转身往外跑。
她听见赵凤英在身后喊她,但她顾不上回答。村里路坎坷,她的脚步却越来越快,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些令人窒息的情绪甩在身后。
跑到村口的老槐树下,常花终于停了下来。她抬头望着树上新芽,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她知道,自己等不到十岁了。
“这孩子,跑的这么快。”赵凤英摇头,听到从楼上下来的脚步声,没有回头,往锅里扔了一把挂面条。
“叶同志,你都听见了?”
热气腾腾的,模糊了叶柔视线。
“嗯。”
她干脆在灶台边小板凳上坐下,火光打在脸上,暖融融的。
“刚才那孩子叫什么?”
“常花,村里人都喊她小花。”赵凤英盛了碗面递给过去。
叶柔接过,清汤面浮沉,她轻声问道:“赵姨,这村里女人都去哪了?”
铁勺“咣当”砸在大锅边沿,声音刺耳。
叶柔捧着碗,抬起头,直直看着赵凤英,丑陋至极的脸在火光下愈发显得狰狞。
下午和赵姨进村子,一路走来没有见到一个女人。
这很不正常。
赵凤英倏然低下头,火光打在她脸上格外阴骘,她警告道:“叶同志,问清楚你妈当年的事就走,想要出村子,就别管闲事。”
见赵凤英表情严肃,叶柔收声,没有再追问。
吃了饭后,赵凤英放心不下常花,带着手电要去找常花她爸聊聊,叮嘱叶柔早些休息。
似是怕叶柔出去乱跑,她出门时,干脆锁了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