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宋莘莘在深宫默默摆烂,不再总往出跑,只小心翼翼伺候着路边儿揪的那两根野草,看着他们一天一天长高,恨不得每天给唱一遍摇篮曲。
愈发临近除夕,明狰愈爱往长宁苑跑,春分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打趣说明大人是打算在咱们这儿安家了,只有宋莘莘知道为什么,可她半点儿也不急。
连着令明帝和皇后,最近这段时间都是一副为了她的婚事焦头烂额的模样,听到这个消息的各个后宫妃子连带着朝臣权贵,没一个坐得住的,急不可耐把自家儿郎往前推,宋莘莘一个也不见。
她这模样,让大家更急了。
“殿下,您行行好,别再躺着了啊!”
出过一次宫替宋莘莘准备养草的土之后,春分也开始急了,恨不得立刻马上看到她大婚,奈何正主不当回事儿,照样每天睡到日上三竿,吃些东西暖暖胃,再躺回榻上捧着游记杂书看一会儿,午睡一阵儿,待睡醒来,又该用晚膳了。
她不是不知道民间的谣言已经从边关一路传进了京城,沸沸扬扬都是在说,只有宓华公主和亲,就能立刻保边关安定。
摩罗提自己都没想到这个传言能传得这么远这么迅速,他原本只是想在边关放出消息去,抬高自身部落的威慑,打压边关百姓心中大令的威严,可随着谣言顺理成章自然而然传进跟远的地方,他的野心也随即变得更大。
寻常钱财兵马再无法满足他,他想,那位嚣张的小公主确实可以。
民声是无法彻底打压的,他们只要有嘴,就会进行对上层的指责,哪怕多数人其实什么也不懂。
就比如宋莘莘花几辆银子,让小乞儿传出去的不真不假的消息,这不就成了如今令明帝再次对草原匈奴发动战争最大的绊脚石。
百姓觉得,嫁个人就可以万事和平,为什么还要去打仗,要牺牲和吃苦?
宋莘莘去见了令明帝,在除夕夜的前一天傍晚。
“父皇,我去和亲。”
她是一国公主,令明帝也不止是她的父亲,天子高座,被华丽的龙椅和龙袍束缚成威严不会出错的怜悯天下的姿态,他不能有任何决策上的失误。
那宋莘莘就选择,去推动他做决定。
野蛮的敌人并不会对令明帝造成多大威胁,但是怨声载道的百姓会,守城有余激进不足的武将会,朝堂之上立场不稳赞成退让和亲的文臣会。
令明帝不言,而他身旁一同议事的几位官员同时看过来,宋莘莘今日也刚刚睡醒而已,素雅的青白裙裳,兔毛斗篷,站在烛架旁,火光在她身上跳跃。
她看起来异常脆弱。
无人敢先于令明帝之前开口,不论他们心下怎样考虑,而明狰,站在角落,环抱长刀,视线垂下,宋莘莘身边跳跃的烛火火舌上。
他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
“我要带阿狰去草原上,父皇,我答应过他。”
令明帝笔下一顿,摆抬眼去看这个主意很正的女儿,她的眼睛明亮,和半年前初见那日没有任何变化。
“我要明狰,或五万兵,父皇。”
她想要去做一些事情。
草原十七部些年来,自打谢将军过世后,愈发嚣张,在边关掳大令百姓做奴隶牲畜,烧杀抢掠,三不五时的发兵,甚至上个月末,在攻占小镇后,摩罗提下令屠城,万万冤魂困死城。
他们那群人的存在,让每一个大令的子民陷入永无止尽的恐慌,这并不是天道的本意。
宋莘莘修苍生道,世无仅有,一剑平霍乱,往后得名此生君,她修的道,便注定了她要怎么做。
这是天道早早决定好的。
令明帝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直到宋莘莘离开,它才挥退官员,唤明狰。
“朕倒是不知,宓华何时与你这样亲近。”
帝王一怒,连明狰都不尽能回应,他记得小殿下说过,要一起去打仗,去草原,却不知是这般情况之下,于是他只能说:
“回陛下,殿下……意在征匈奴,非属下。”
“好,便你陪她去征。”
明狰离开,程驰归位,令明帝问他:“可想做首领?”
不等程驰怎样说,令明帝直接出言打断了他的思路:“自即日起,程驰,任暗卫营首领,明狰——除名。”
第二日除夕,宫中有宴,宋莘莘难得打扮奢华尊贵,身后是抱长刀的明狰。
她坐下首,看上方一言不发面无表情的令明帝,知道他在气什么。
如今朝堂无人可用,尤其武将,偌大王朝,竟只有一个不足十五年岁的小姑娘能或许能解他燃眉之急,这件事足以让任何一个帝王勃然大怒,却顾忌虎视眈眈的匈奴和朝堂中各种声音,为求平衡,有气发不得。
宋莘莘冲他娇娇的笑,高举酒盏,一饮而尽。
宴席过半,百官贵胄喜乐,等钟声响,等新一年皇宫的烟花,却见今年年关寂静,没有往年浩浩荡荡的十二声钟音,亦无令明帝宣赏年礼。
满殿之人,只听令明帝身边的尚德礼,语调沉重,展开明黄圣旨:
“尊,陛下圣旨:吾儿宓华,天之骄子,升一品镇国公主,赐封地,北沙关三城,今得北部大王子摩罗提卑求,故赐婚宓华,千里远嫁,两国止战,若无进犯,不再发兵——”
宋莘莘起身,在无数人不知所措的注视下,缓步行至殿中,跪:“宓华,谢父皇赐婚。”
今年除夕,百官贵胄散宴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回去撤了自家为迎新年做的所有装点,什么红灯笼花对联儿,撕得一点儿不剩,没看陛下都悲痛成什么样了,还敢嘚瑟?不要命吗?
第二日一早,和亲圣旨已下的消息瞬息间传遍了京城每一个角落,还在不停向外扩散,宓华公主远嫁北部为求边关和平,被无数人传唱感念。
两个月后,摩罗提千里迢迢赶来京城亲自接亲公主,一路看到不下五六尊公主庙,贫穷之地如北沙关,土棚茅草屋,泥像染彩,供桌摆野草窝头。
而南方沿海,或靠近京城的富庶地,偌大庙宇,纯金身像,供白面活牲长明灯。
公主像,每一尊都栩栩如生,却分明还是未彻底长开的娇弱公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