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京璋此来,名义上是慰问公主远行,带来了京城数不尽的金银,也跟着宋莘莘骑马在周遭许多地方都去看了看,这回宋莘莘没有带上明狰,只有她和褚京璋,一黑一白两匹马溜溜达达穿过一片又一片草场。
这里地广人稀,有时候要走很久才能遇到一户人家,看起来路都走不稳当的年纪,那些小孩儿就能骑在马背上问宋莘莘讨糖糕了,有几个还会用磕磕绊绊的大令话说谢谢殿下,每每宋莘莘朝他们一笑,那些孩子就红一张脸远远跑走,翻身跳下马背跌跌撞撞躲进父母身后,朴实的牧民会给宋莘莘递上一碗茶,嘱咐她当心风沙。
“来北部之前,陛下说您在这里生活得很好,原本臣是不太信的。”
“为什么?”接过牧民的茶,宋莘莘笑嘻嘻像个准备出门去玩的小姑娘一样,仰头一口饮尽,再把碗递回去,往前走了两步,还不忘回头跟那两个牧民挥手,笑着看褚京璋专注看着自己的眼。
毡房顶挂着的长彩绸在风中飘扬,褚京璋伸手,恰好红的粗布被风卷着抚过他指间,这片草原在安静的时候,的确很美。
他只说:“是臣眼拙,如今却知晓了,殿下本就是自由的鹰。”
从前他只觉得,宋莘莘是皇宫中难得真实的人,再想来,或许她的真实来自她的自由,本就不会被一方深宫困住,又怎会循规蹈矩,小心翼翼呢。
听他这样形容,宋莘莘也只是挑眉,甩鞭猛然驾马像前方另一处遥远的炊烟奔赴,清亮的声音似乎要被风吹散去:
“我不是鹰,褚京璋,你才是——”
如果说明狰是面冷的狼王,褚京璋就是身披金银玉石伪装成锦雀的鹰,宋莘莘不知道他想要什么时候撕下伪装,但那有什么关系呢。
宋莘莘回头冲褚京璋喊:“我要做天上的云,远处的山,做风里的一缕烟!”
要做苍生万物都看得见的云,做滋养生长万物的山,还是做随时能消失永远自由的一缕烟,是宋莘莘当初破元婴悟道时困顿她许久的结。
有足够的能力,就势必失去绝对的自由,她犹豫过很久,久到师傅不满她闭关时间太长,为了替小师妹换灵根,几次试图强行将她唤醒,是师叔用那酒葫芦替她守住的洞府。
师叔身上的酒香并不醇厚,民间常见的浊酒而已,辣嗓子,烧心肺,但宋莘偏偏爱极了那滋味。
宋莘莘想,如若将来被困顿一方荒芜,若能时刻得这一口浊酒,也算自由,但若是无能,将来的这口酒还能不能喝上都两说。
所以宋莘莘破局,悟道苍生,得名此生君,而不是那一道逍遥。
后来她几次庆幸自己有了足够维持自由的能力,能诛邪佞镇海平,所以她得到了很多人送来的酒,众生敬畏她,无人敢限制她,哪怕是当初轻而易举就能断她往后修炼道路的师傅。
“褚京璋,还请你回去替我转告父皇。”宋莘莘一声长哨,她的鹰振翅冲落,仰首长唳,稳稳停在她手臂的护甲上:“你告诉父皇,我要最好看的公主府,和最漂亮的裙子。”
“时间快到了,催催他,快一点!”
褚京璋跟上后牵着缰绳抱拳应声,两人一直漫步无目游荡到深夜才迟迟归营,同行而来的其他使臣一下午都在潜移默化改变科兰沁湖边几户牧民和战士们的想法,起码现在,他们看着来自大令的陌生人们,眼中满满都是向往和善意。
对此,宋莘莘并不太在意,只招呼一声就熄了火光回到帐中,看到明狰着单薄里衣正靠坐床榻,手中把玩着宋莘莘之前不小心摔坏的一方砚台。
见宋莘莘回来,明狰招手:“来看。”
他们长久生活在同一处,部落中人都不是傻子,但是这两人如今是科兰沁部落堪称守护神的存在,何况……从前的大单于摩罗提已经死了。
现在明狰在和宋莘莘独处时,已经不是从前那样只有一个表情的模样了,这会儿他坐在烛火一侧,凌厉的眉和眼明显柔和下来,待宋莘莘走近,自然而然将她牵进怀中。
这砚台是宋莘莘从前在皇宫中时最喜欢的,上面不是花草鸟兽或者亭台楼阁,简简单单的墨盘一侧,窝着一只探头探脑的小乌龟,通体漆黑,眼珠是对儿晶莹的红宝石。
不留神摔下桌四分五裂的砚台此时完好无损,只有从底下对着光,才能隐约看见些不明显的裂纹。
抱着怀里巴掌大的小巧砚台,在手中沉甸甸的,和明狰送给她的那一对漆黑的小王八很像,诧异过后,宋莘莘眼中就是零零碎碎的喜悦弥漫,转过身来笑盈盈亲了明狰一口。
“好棒哦,阿狰!”
他们帐外的帘子是半掀的,为了透气很少合上,站在门外,褚京璋恰好能看到宋莘莘异常顺从靠近明狰怀里,听到两人笑盈盈的谈话声。
他们似乎浑然天成的契合,褚京璋甚至觉得自己站在门外都打扰了他们,只短暂愣了片刻,就低着头转身,加快脚步离开。
而帐中的明狰,同样短暂看了一眼半敞的门外,宋莘莘直接放下怀里紧紧抱着的砚台,伸手就把明狰的脸扭过来,吧唧再亲一口,故作出一副恶狠狠的表情:“看什么呢!”
“看殿下的桃花。”
他含笑随口应声,却没想到宋莘莘一本正经掐指,过了会儿才义正言辞道:“褚京璋和我的交集不在姻缘线上。”
曾经的修行属于道家法门,简单一些掐算宋莘莘是会的,不包准,但是大差不差,她又伸手在明狰手上腰间胡乱摸索好一会儿,嘟嘟囔囔半天,笑得像只狡黠的小狐狸:“小哥,你我姻缘天定,红线比麻绳还要粗,你就从了本宫吧?”
这话明狰不是第一回听到,曾经还在京城,她忽悠相南的时候也说过类似的话,但明狰并不点破,只握住了她在自己身上到处捣乱的一双小手,按在心口,动作放得十分的轻,珍而重之吻上宋莘莘在烛火映衬下明亮的眼。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