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一隅,席府别院,一辆马车停在大门,徐州总管、永昌郡公席毗罗从车上下来,在随从的簇拥下走入别院,见着迎上来的管家,当头便问:“二郎君呢?”
“郎主,二郎君今日外出,还未回来。”
“要是回来了,叫他来书房见我!”
管家应了一声,左右仆人随即上前为席毗罗更衣换靴,每个人都是小心翼翼,郎主的规矩很严,稍有纰漏轻则被踢,重则吃鞭子。
来到书房,席毗罗坐在书案边陷入沉思,十余日前他被丞相从徐州召来邺城,现场观摩了轰天雷的威力,顺便停留邺城处理一些事情,结果这一停留还真就有事情了。
数日前,邺南城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白日里一声巨响弄得满城皆知,事情真相到后来基本清晰:一个炼丹道士弄出的意外。
当日那声巨响,正在城里的席毗罗也听见了,刚开始还觉得白日落雷有些奇怪,后来就回过神来——这莫非和轰天雷有些类似?
这也亏得他那日现场观摩过轰天雷,否则也不会往那方面想,而紧随而来的想法就是这轰天雷的秘方泄露了,这事情非同小可,不过与他无关。
轰天雷的秘方是巴州刺史、西阳郡公宇文温交给朝廷的,朝廷这边的接收人是其岳父安固郡公尉迟顺,反正出什么纰漏也是尉迟顺焦头烂额,席毗罗没想刺探轰天雷的秘方,所以后来就没有关注。
作为上位者,他知道的事情要比市井街头的百姓多得多,不光知道弄出那动静的道士被抓,连带着抓了一个身份不得了的人——西阳郡公宇文温,这位当时在现场,结果被禁暴一起抓走了。
然后在秋官府大牢差点被人废了。
这才是席毗罗关注的事情,因为根据事后种种消息表明,此事和他次子席胜有关,虽然官府对此事捂得很严,但席毗罗根据自己的渠道,已经知道了具体细节。
那日宇文温入宫面圣,出来时身穿道袍,听到巨响后也许是要一探究竟,所以就跑到事发现场围观,结果被禁暴当做妖道给抓进秋官府大牢。
然后有狱吏私下将其提出牢房,并且动了私刑,结果不知怎么回事,提出来的竟然不是宇文温本人,也就是这个阴错阳差,秋官府上下才免了人头滚滚。
指使狱吏暗地里用私刑的幕后主使,迄今没有找到,但是席府的仆人,那日正好去大牢接人,正好撞见宇文温被捉进大牢,而席胜和宇文温有过节。
正好撞见,那席府的人就有可能认出对方,席胜就有时间派人行贿掌囚,有可能对宇文温下手,而他也有充分的动机,要把宇文温给阉了。
如果是要杀人,那其他什么人也有可能,席毗罗听说这宇文温风评很差,据说在巴州欺男盗女无恶不作,难说招惹什么人要报仇。
可如今却是阉人不杀人,也就是羞辱的意味跟大些,席胜和宇文温在扬州寿春城外发生冲突,被其当众抽耳光颜面扫尽,如此一来不由得让人联想翩翩。
虽然官府没有找到确切证据,证明是席胜在幕后主使,买通狱吏对宇文温下毒手,可席毗罗却有些坐立不安,宇文温的身份特殊,又值此敏感时期,万一对方趁机闹事,即便是尉迟丞相也得做些退让。
所以席毗罗担心自己次子真就是幕后主使,正思考间,管家来报说二郎君已经回来,如今正在书房外候着,席毗罗闻言便让其入内。
“父亲唤孩儿来所为何事?”席胜坐下后问道,他一身箭装风尘仆仆,似乎是刚打猎回来。
席毗罗示意管家去外面清场,片刻后他开口问道:“二郎,前几日秋官府大牢出的事情你可知道?”
“嗯,我那两个废物策马疾驰撞伤了人,被捉进秋官府大牢受苦,后来我便派人去捞了出来。”
“还有呢?”席毗罗问道,紧紧盯着自己儿子的眼睛。
“还有什么?父亲直接问吧,这几日事情多,孩儿一时间哪里记得起来。”
“那日,西阳郡公宇文温在大牢里,差点给人阉了,是你做的么?”
“是啊。”席胜干净利落的答道,表情轻松,似乎所说的是一件小事。
“混账!”席毗罗骂道,一拳砸在书案上,将其直接砸成两截,“你以为这是小事?要是给人知道了,就算为父去求情,丞相也饶不了你!”
“他们没有证据!”席胜答道,迎着父亲的目光对视着,“他们不可能找得到证据!”
“没证据?你以为没证据宇文温就不敢动手了?嗯!!”席毗罗咆哮着,如同一头暴怒的老虎,盯着面前瑟瑟发抖的猎物。
“他要敢动手就来啊!若是孩儿被他害了性命,请父亲为孩儿报仇!”
“你...”席毗罗气得话都说不下去,抬手指着次子片刻却又无奈的放下,“没有证据,你以为丞相心里就不明白了?”
“不是没有伤到人么,那几个废物!”席胜冷笑着,“丞相要是看我不顺眼,那我就负荆请罪,去给那姓宇文的抽上几十鞭出气!”
“越说越难听了,什么姓宇文的?”
“不是么,这混蛋还以为江山是他宇文家的?要不是丞相...”
“够了!不许在外面说这种话,也不许在下人面前说这种话!”席毗罗训斥道,似乎是避免被人听到,声音特意压低,“为父说了多少次,这种话不能随便说!”
“不说便不说,反正这几个姓宇文的,没几年好过了。”
“既然你知道那宇文温没几年好过,这么急着报仇做什么?”
“我见着他就无名火起!”
“你...办事的人呢?藏好了么?”
“杀了,干干净净,决计找不到。”
“首尾收拾干净了?”
“父亲,你就一百个放心,那宇文温肯定找不到证据!”
席毗罗揉着太阳穴,次子向来桀骜不驯,不过他不太担心,毕竟马善被骑、人善被欺,行事不狠辣些总会有人欺上门来,只是儿子这次弄的事有些大。
主要是时机微妙,毕竟朝廷还得对付隋国,所以尉迟丞相很看重山南的宇文亮父子,也就是说表面功夫还得做下去,江山自然‘是’宇文氏的。
席毗罗本是齐国将领,六年前周灭齐后就成了周国臣子,当时的周天子宇文邕英明神武,他们这些齐国降将也没了心思。
就等着过几年有机会从军,南下平定陈国,立下功劳荫庇妻儿,然后在中原一统后当个富家翁,安享天下太平。
未曾料年富力强的宇文邕竟突然病逝,继位的是其太子宇文赟,这位天元皇帝的所作所为让席毗罗想到一个人:齐后主高纬,结果这位玩得过火没两年就死了。
年幼的宇文阐登基,说实话席毗罗对这小家伙完全没有效忠的心思,随后周国爆发的战乱,他站在了蜀国公尉迟迥一边,如今看来是选对了。
战事起时,他是徐州总管府司录,后来凭着战功升任总管一职,弟弟席叉罗如今又是扬州刺史,他们席家的前途一片大好,而尉迟家的形势更是一片光明。
如今的周国,坐在御座上的自然是姓宇文,但朝廷却是丞相尉迟迥撑起来的,这个周国离了尉迟家可就完了,所以和其他将领一样,席毗罗对山南的那三个宇文不怎么看得上。
那一天迟早会到来,只是在那之前没人敢轻举妄动,毕竟尉迟丞相的态度还不明朗,而席毗罗也很注意自己的言行,生怕对宇文氏不满的言行引起丞相的不快。
所以他也数次训斥儿子们,在外面不要流露出对宗室的不屑态度,免得哪天丞相要‘表明心迹’忠于大周,杀几个人‘以儆效尤’,到时自家儿子被拎出去砍头那就冤枉了。
人都没了,等到江山改姓尉迟,再‘洗冤’什么的还有什么用?
见着席毗罗在沉吟,席胜开口问道:“父亲,宇文温是不是去丞相那里闹了?”
“那倒没有,他们就算起疑,也没什么证据,丞相再怎么让步,也不会让对方无理取闹。”
“如此一来父亲有何好担心的,如果宇文温敢下毒手,我们席家也不是好惹的!”
“他们宇文家如今也不是好惹的,你给我记住!”席毗罗呵斥道,“原想着马上让你离开邺城,只是如此一来就是欲盖弥彰,这几****不要出门了。”
“怕什么,孩儿可不怕,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宇文温要找事,躲也没用,他要敢下毒手,父亲就抬着孩儿的尸身去丞相那里哭!”
“不怕?要是对方下毒手没有留下证据,你让为父怎么去哭?”
“那总不能躲在家中发霉吧?宇文温那厮可是要在邺城待到重阳节以后啊。”
“那你就待到重阳节以后,每日里在箭堂练箭,吃穿用度少不了,要看歌舞让酒肆的姑娘上门,怎么闹都行,就是不许出大门一步,要是敢乱来,家法伺候!”
“父亲,别院哪里有家法!”
“为父的马鞭就是家法!皮痒了是不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