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北风吹拂,一片漆黑的旷野里,野草离离,西阳王宇文温站在草丛之中,看着北面一处堡寨,虽然那堡寨在他视线里只是一个小黑点,却能勉强看见轮廓。
刺客,宇文温处于堡寨南侧,也就是下风向,迎着北风伫立,试图从风中嗅出一些味道。
打猎时,如果条件允许,猎人一般会从下风向接近猎物,以避免身上的味道被猎物嗅到,导致猎物提前惊觉而逃窜,若是两军交战,一般而言能从下风向发动偷袭,效果会好些。
当然,人的嗅觉比不过狗,也比不过野兽,但顺风时己方行动发出的声响,可以被风带到更远的地方,万一下风向的敌军营寨里有听觉灵敏者,就很容易暴露行踪。
夜袭,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到,细节要做好,才能提升成功率,今晚的夜袭,同样如此,不过宇文温不是亲自策划者,所以是到了现场,才开始审视夜袭行动的合理性,以及是否有什么没考虑到的细节。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四周响起,那是一队队夜袭士兵正摸黑前进,他们身材各异,却都有一个相同点,就是在夜里的视力不错,不是“雀蒙眼”那类夜盲症患者。
夜里行军,可以点着火把,可以靠大声吆喝维持行军队形,然而夜里搞偷袭时这么做就是找死,此时参加夜袭的士兵,按照小队编制行动,分左右翼悄悄向北包抄而去。
左右翼队伍每走一段距离就要停下,调整队形,看看有没有人掉队。
与此同时,还要派出精锐士兵在前方探路,拔掉可能存在的敌军明、暗哨,让敌军堡寨变成聋子、瞎子,为己方尽可能接近目标创造机会。
因为还带着马,所以为了避免马匹弄出动静,也得采取措施,即所谓的“人衔枚,马裹蹄”,但马匹很容易被突发状况惊吓,随时有可能叫出声,故而夜袭时带着马,那可真能称得上“玩心跳”。
宇文温掏出怀表,瞪大眼睛看了许久,才勉强看清楚时间,夜袭队伍此时走了大概一百步的距离,花了半个小时,而距离北面堡寨,大概还有一里地。
按一里三百步的标准,夜袭队伍要在距离目标百步时发动进攻,那么,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就是关键时间了。
宇文温慢慢向前走,围在四周的侍卫们也跟着慢慢向前走,他们的职责就是护卫大王安全,如今四周漆黑一片,万一有人放冷箭暗算,那可是防不胜防。
先前,曹州之战时,诈降的带路人就想行刺宇文温,却被警惕性很高的侍卫们化解,所以,大王的安全,侍卫们不敢掉以轻心。
一行人就这么走着,又走了大概七八十步远,大队伍堡寨越来越近。
距离差不多,可以...
宇文温刚有这个念头,忽然一个刺耳的声音在野地里爆发,那声音是如此的刺耳,在本就一片寂静的野地里响起,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其中也包括宇文温。
堡寨附近,又有几个尖锐的声音响起,随即几个箭楼上也响起锣声,没过多久,整个堡寨都沸腾起来。
夜袭的队伍即将发动进攻,行踪却被暗哨发现了,紧要关头,只能来个“狭路相逢勇者胜”,将士们狼奔豕突,向着堡寨发动冲锋。
潜伏在野地里的暗哨,见着黑压压一群人冲过来,用火镰点起火把,照亮自己的身形,免得被人践踏而死,那些汹涌而来的人潮,见着火光映照下的人影,一个个气鼓鼓,随即从身边绕过,没有将对方乱刀砍死。
堡寨内人声鼎沸,寨门洞开,大量和甲而眠的士兵呼喊着冲出来,有人甚至从寨墙上放下早就准备好的打结绳索,顺着绳索滑出寨墙。
冲出堡寨的士兵都在铠甲外罩着一件白色裲裆,在夜色下十分显眼,而冲来的夜袭者则身着正常的铠甲和黑色戎服,一白一黑两股队伍,向着堡寨外插了一圈的白旗扑去。
大型团体对抗比赛——夜袭夺旗,现在进入白热化阶段。
比赛规则,分黑、白两方,白方、黑方各四队,比赛地点在曹州左城附近,白方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立堡寨,而黑方四队则聚集在中心位置,黑白双方形成一个“十”字。
位于十字中心的黑方队伍,要发动夜袭,一对一抢夺白方堡寨外插着的白旗。
从中心位置到各个方向的堡寨,距离都是二十里,期限为十日,在这期间,黑方队伍可以自由选择夜袭日期,而白方就负责防守。
夜袭结束时,谁手上白旗多,谁就赢。
攻防双方会轮换一次,原来的白方变成黑方,只需要夜袭,而原来的黑方则变成白方,负责立堡寨然后守旗。
比赛有个不错的名字,唤作“左城秋操”,“主办方”是由数名将领组成的“裁判团”主持,而“特邀嘉宾”则是百忙偷闲来现场感受比赛气氛的西阳王宇文温。
看着火光通明的堡寨,看着堡寨外人潮涌动的情景,宇文温低头看了看怀表,此时正是凌晨三点,人最困的时候。
打了个哈欠,宇文温把怀表收起,坐在侍卫打开的胡床(马扎)上,一旁,“裁判团”的队伍竖起一面白底黑纹大旗,又点起火把,昭显自己所处的位置。
野地里蚊子很多,见着有猎物出现,成群结队扑过来,人们随后点起艾草,用烟雾驱散蚊虫。
即便如此,宇文温还是被蚊子叮了几个包,这还是有艾草驱蚊时的待遇,那些夜袭的新兵,估计会被蚊子咬得很惨。
如果是在岭南,宇文温可不敢让新兵这么遭罪,毕竟蚊虫叮咬会扩散疟疾等恶性传染病,一死就死一大片,但在中原,这样的隐患就小了许多。
看着前方争夺旗帜的热闹场面,宇文温有些感慨,这些由俘虏转化来的“新兵”,许多人实际上是有作战经验的战兵,被吸收入东南道行军各部之中,和原本的队伍融合,现在看来,效果不错。
夜袭,很考验一支队伍的组织度,虽然此次夜袭的队伍在紧要关头暴露行踪,但若是真正作战时,选择直接开打的话,双方胜负还未可知,所以,今夜黑队的表现算是合格。
至于能不能领赏,那就要看夺的白旗多还是少。
本来,拿下离狐、劝降濮阳之后,宇文温可以孤注一掷,集中精锐骑兵强渡黄河,对邺城发动一次斩首行动,以求快速结束战争。
但仔细权衡利弊之后,他还是改变策略。
宇文温的队伍,今年年初转战两淮,打了大半年的仗,每次大仗之后,主要都是靠吸收俘虏来补充兵力,所以实际上隐患越来越大。
这样的队伍,整体而言只能打顺风仗。
打个比方,宇文温的大军就像一个大雪球,核心是朝廷官军还有宇文温的虎林军,这是绝对主力,然后外层包裹着一大群杂兵,一般情况下打打顺风仗还是不错的。
一旦在一场恶战里,宇文温的核心部队伤亡惨重,整支大军就会土崩瓦解,如同明末一片石之战后的李闯农民军(顺军)那样,一旦被敌人铆足全力追着,必然一败再败,无力回天。
所以,这样的队伍需要不断地胜利才能提高凝聚力,那么把核心部队投入到邺城突击的作战中去,宇文温认为是很不明智的行为。
现在,他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解决岳父,也就是领兵在郑州驻扎的尉迟顺,只要岳父手中的大军完蛋,局面就定了。
为此,宇文温选择强化训练新兵,这些本来就打过仗的俘虏兵,只要和己方军队融合就能立刻形成战斗力,真要到了决战,宇文温就让这些杂兵去消耗对方的兵力,关键时刻,把核心部队投入战场,一锤定音。
所以,宇文温不打算放过岳父,届时免不了翁婿战场对决,演出一幕人伦惨剧,当然,为了避免自己的王妃和小妾哭喊着上吊,他可不能亲手把岳父干掉。
想着想着,宇文温忽然望向南方天空,思路活络开来:‘大不了,把你活捉了以后,安置到海南的天涯海角,好吃好喝供着,在那里养老,送几个小妾伺候着,保不齐能生下儿子不是?’
‘到时候连着把我那岳母和小舅子也送过去,一家人整整齐齐在海南度假,全年都是夏天,有什么不好的?’
‘海南没有瘴气,就是热些,再就是夏秋季节刮台风有些郁闷,不要紧,小婿全年不间断供应冰块,孝敬二老!”
‘在天涯海角住海景别墅,天天有大海看,顿顿喝椰汁也是不错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