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偏清脆的声音,就像在一个空旷宽敞的房间里,有几百颗乒乓球掉在地上,所激起的阵阵回响。
但这里不是空旷的房间,也没有几百颗乒乓球——即便是有,落在那些地毯似的苔藓上,也不会发出这种声音。
心里想着,我已经屈膝准备跪伏在地,毕竟无论那声音是怎么回事,我总要先保住命才能调查——然而二类梦境再次给我上了一课。
就在我刚完成“跪”、还没开始“伏”的时候,前方突然响起一道凌厉的风声,紧跟着我就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
那东西撞的极重,我甚至都还没感觉到疼,整个人就已经飞到了天上——不对,好像不是整个人。
这不是我第一次“飞”起来了,所以即便是在失重状态下,我依然可以保持相当的体感,比如现在我就感觉自己格外的轻。
而我的这种感觉也很快就得到证实。
我重重的落在地上,然后在铺满柔软苔藓的地面上,顺畅的、没有任何阻碍的快速滚动起来,就像绿茵场上的足球一样。
“我被斩首了。”
念头闪过,我的意识也消散在了黑暗当中,等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回到了入梦仪上。
死亡的过程很快,我甚至都没感觉到疼,所以脱离梦境之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和孙文泽大眼瞪小眼的看了半分钟,我刚张开嘴还没出声,他已经心领神会的点点头,然后再次按下了启动键。
嗡——
几十个电极片同时放电,我在一阵刺痛中昏迷过去,又在那间熟悉的机房里苏醒过来。
这次我没急着行动,而是手肘撑在桌子上、双手捂脸重重的叹了口气。
我对刚才的死亡没什么感觉,但它给我小小的敲了一下警钟——二类梦境中危机四伏,而且是那种无差别的危机。
它不会管你是观察者、伪意识,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只要身处这个世界,就会时刻处于它的阴影笼罩之下。
我不怕死,毕竟这里只是“梦境”,而且在有了“应急预案”这种技术之后,即便是在现实中,也未必会真的死亡。
但我是来调查的,不是来找死的,整理、分析那些碎片信息已经很麻烦了,我不想在即将取得进展的时候被“危险”打断。
不过话又说回来,刚才我连那是什么东西都没看见,想预防也无从下手,唯一能做的就只有跪伏在地,碰运气似的希望可以逃过一劫……
思路到这我突然笑了一下,不过是那种苦涩的笑。
之前听玛丽多次说起“希望”的时候,我还觉得有点难以理解、甚至觉得有点可笑,但现在我也开始“希望”了。
单从理性客观的角度来看,“希望”只是一种祝愿、一种祈求,它不具备任何改变客观事实的能力,所以也可以说没有任何意义。
可是在穷尽一切依然无能为力的时候,“希望”是我们唯一能做、也是我们唯一能做到的事情。
“希望一切顺利。”
我捂着脸在心里虔诚的想道,然后睁开眼睛,敲了一下桌上那台笔记本电脑的键盘。
其实我第一次进入这个梦境的时候,看到黑屏的电脑就顺手敲了一下,不过当时没有任何反应,这次也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我不知道是没电还是怎么回事,我也不在乎,因为我没想拿它当电脑用。
拿起来在身前比划了一下,半开的笔记本电脑,正好可以护住我的脖子——未必能完全挡住攻击,但应该可以帮我进一步分析,那个在“黑夜”中攻击我的是什么东西。
随后我带着电脑爬上机柜,刚跳到门口附近站稳,敲门声就响了起来:“菲克斯?你还在忙吗?”
“果然又……嗯?”
我琢磨到一半忽然愣住,“菲克斯”好像是上次进入这个梦境的时候、我那位素未谋面的“父亲”的名字。
直觉告诉我,这可能是某种关键,不过每次重新进入这个梦境的时候,玛丽对我的称呼都会改变,所以也可能只是单纯的巧合。
但在二类梦境中,任何细小的碎片信息都可能是关键、甚至可能是我想要的唯一关键。
所以在开门的过程中,我已经构思好了验证的计划——先去外公家获得“父亲”的名字,再等下次进入这个梦境的时候,确认那是巧合还是某种规律。
接下来的过程就很简单了。
我带上呼吸器之后,和玛丽一起出发前往外公家,途中我又发现了另一个细节,就是我们这次走的路和上次不一样。
虽然我在丛林里的认路能力为零,但在上次的途中,我们走过一架像是某种巨大生物的肋骨搭起的桥,而这次我还没看到那座桥,就已经看到了蘑菇房子。
再之后,“黑夜”如期而至,一切都和上次一样,只是这次我的“父亲”变成了撒缪尔。
目的达成,准备跑路。
“外公!生日快乐!”
我向那位老人祝福道,然后扬了扬电脑:“但是很抱歉,我还有一些非常着急的工作,恐怕不能留下吃饭了。”
说完不顾众人的挽留,我转身快步跑进丛林,又钻进一丛高大的蕨类植物里躲了起来。
几秒钟后,来追我的人就到了附近,但我是家人,不是犯人,所以他们喊了几声没有应答之后,又边走边聊的、朝蘑菇房子的方向走去。
不过我依然没有现身,因为我的身上还在轻微的发痒,这说明我正处于某人的注视之下。
同时那个人又离我很近,所以我很难分辨目光来自哪个方向,只能耐着性子继续保持静止。
可是等了几分钟、那种被注视的感觉依然没有消失,我开始感觉不对了。
无论注视我的人是谁,“注视”这个行为,都说明这丛蕨类植物引起了他的关注。
这很正常,毕竟附近能藏住一个人的地方不多,但他看了几分钟却没过来检查,这就有点不正常了。
心里想着,我悄悄的调整姿势,想找一个合适的角度,通过蕨类植物的空隙观察一下外面。
可就在我看向地面、防止踩到什么弄出动静的时候,突然和一只眼睛对上了视线,接着瞬间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那是一只人类的眼睛,只露出了四分之三左右,其他部分都被埋在苔藓底下,似乎那些苔藓、还有供我藏身的蕨类植物,都是从他身上长出来的。
但这不重要,在我听说蕨类植物的孢子可以寄生人体之后,就知道可能会看见这种冬虫夏草一样的东西。
真正让我起鸡皮疙瘩的,是那只眼睛的虹膜,在荧光中呈现出一种清澈的、纯粹的、仿佛雨后天空一样干净的湛蓝。
就像索菲娅的眼睛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