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快落山了,三十多层高的ccg本局楼顶,燃烧地天际灿烂中带着惨烈。
“我是和泷泽一起被抓去的,当我醒来的时候,就已经被移植了喰种的器官。事实上,就这一而言,我是应该感谢青桐木的。”没等由乃催促,亚门钢太朗便坦然开口。
由乃站在天台旁边,风吹动了她的发丝,而她没有应声。
她暗暗觉得自己不应该顺从对方的心意和他谈谈,可立刻离开又说不过去,只能板着一张没有表情的脸,任由那随风飘来的声音有一搭没一搭地侵入耳膜。
“我和泷泽政道还有一个人类女人关在一起。泷泽比我醒来的要早,我睁开眼便看到的是蜷缩在墙角里的他,看着他害怕地发抖的模样,我却反而害怕不起来了,大概是直到死期将至,我整个人都很平静。”
“你是在以此控诉我对你的冷漠吗?”由乃转过头,睁着清澈的眸子道。
“怎么会,这次犯错的人是我。”亚门钢太朗苦笑了一下,随后眯着眼看着天空,“而且,那所谓的平静,只是开始。我和泷泽的手术都成功了,被植入了喰种细胞的我们伤势很快治愈,而这恰恰是他们想要的。”
“白天他们把我们丢进了一群失败的试验品里,晚上再拖出去。失败品大都丧失了自己的意识或者不具备使用赫子的能力,却很容易被我们身上的味道吸引。一开始我和泷泽还能抵挡一二,后来我们渐渐没了力气,很快便受了重伤,再然后……”
由乃此时已经被亚门钢太朗的话语吸引了,而她很容易便能联想到接下来的事。
像当初的她一样——
“饥饿。”
亚门钢太朗黑色的眸子带着曾经没有的沉重,看向由乃的眼里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没错,是饥饿。”
“机体为了治愈伤口消耗了我们大量的能量,身体渴望更多的补充,随后演变成为能够吞噬我们所有神智的饥饿,而那个时候,我们已经无法接受普通的食物了。”
“于是,泷泽把那个女人,一那个开始便被丢进来和我们关在一起的女人……”
亚门钢太郎的声音渐渐地了下去,顶楼的风有点大,下意识地仔细去听,她才隐约捕捉到了那几个字眼。
“……吃掉了。”
那是最绝望的日子,哪怕是习惯了血液和向往着杀戮,却依然无法接受将自己的同类当作食物进食。
由乃的眼神有些恍惚。
时间已经过去了许久,在她还傻傻地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她初次尝到了饥饿的味道,和想要而不得的痛苦。
人类的身体下意识地抗拒着人类的血肉,在饿地头脑发昏的时候,她曾恍恍惚惚把那个微笑的护士的手咬进嘴里。那感觉好极了,可只要一想到自己是以消化为目的这么做,肠胃便自发的痉挛起来,怎么也咬不下去。
一旦产生了身份认同,就再也无法挣脱这样的桎梏。
在这一点上,她和他都只是个普通人。
那些有着同样痛苦的夜晚慢慢袭来,由乃脱口出声,同时手如同痉挛一样扯住亚门钢太朗的袖子,“那你呢?”
“我?”亚门钢太朗回过头,愣了下,随后自然地回握住由乃抓着自己袖子的手,黑色的眸子里浮现出一抹近乎温柔的光,“我逃出来了,因为你。”
在最艰难的时候,亚门钢太朗看着满嘴血淋淋的泷泽政道,同样被饥饿折磨的他想了很久,最终决定在自己变成怪物之前,挖出自己被移植的喰种器官自杀,而凶器,则是一直被他挂在脖子上的由乃送他的胸针。
而不巧的是,尽管他还没有完全异变,细胞也一直没有得到营养,但肌肉组织已经变得坚硬。好不容易扎开了一个口,这个胸针竟然在他的体内被折断了。等到亚门钢太朗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好像火烧火燎一样痛苦,在挣扎了一夜之后,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赫子形态变了,而他的身体也变得无比强大,强大到足以打破监狱的牢笼,并杀死了不少看守监狱的普通喰种。
于是他越狱,逃了出来。
“那个胸针……”由乃的眼神模糊了一下,才回想起在很久以前,当她还是喰种的时候,所赠给亚门钢太朗的礼物,“那里面……有我的赫包……”
所以,她的赫包吞噬了亚门钢太朗体内被抑制的赫包,并让亚门钢太朗快速提升了力量,得以逃出生天?
意外之喜一般的经过,却让由乃心底腾升出一种近乎荒谬的感觉。
太可笑了。
曾经她惶恐着掩盖着,噩梦中钢太郎惊疑不定的视线让她绝望到发抖。
他憎恨着喰种,所以,他也会憎恨着身为喰种的自己吗?
从后来的结局看,也许是,也许不是。
至少那一晚,他没有挽留自己,却还是允许自己拥抱他。
由乃说不出亚门钢太郎是对是错,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希望对方给出怎么样的反应。
但她总是心有不甘。
而现在,两个人的位置整个颠覆,原因很大程度上是由于自己遗留下的赫包。
他,会怎么想,而她……又该怎么做?
由乃有些茫然地睁着清澈的眸子,望着眼前的男人,明明对方侧身看着天边的风景,她却有些手足无措。
按照她曾经的想法,她那么喜欢钢太郎,当然无论对方变成什么样,无论对方想做什么,自己都会支持。
可在没有他的日子,在失去所有助力的日子,她终于敛去了任性,敛去了偏执,习惯了这个社会的法则,习惯了成为搜查官的日子。
她努力向曾经的亚门钢太郎搜查官靠拢,努力去做一个正直的人,努力将他的梦想变成自己的梦想……
她不介意接收他的一切,但他呢?
在被折磨了这么久之后,他会接收她吗?
她斟酌了许久,在这个冥冥之中凑在一起的关键的时刻、关键的地点,一点一点斟酌着,思考着自己该说的下一句话。
她感到自己正站在悬崖上,一边是天堂,一边是地狱,而她却在等候一根致命的稻草。
而钢太郎,他会给自己哪一边加上砝码?
平日收在衣服里的【灰鸦】突然从袖口无声滑落,金色的电光在刀刃上汇聚,血槽激烈地闪耀着,她眼神诚恳,看着面前男人的背影轻声问道。
“需要我……”
“没有比再次见到你更好的事了。”
“也没有如今我们的对调,更让我感激的事了。”
“我很高兴,由乃。”
【灰鸦】沉默了下来,虚挂在她的指缝间。
时间在沉默中过去了好些秒,她才发现,先前末日一样的在脑海隐约回响的钟声,已经消失了,剩下的,只有傍晚城市高空的宁静。
审判,结束了。
亚门钢太郎并不知道在他背过身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看着久违的宁和世界,他回想了很多,想来严肃的脸纠结了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定,深吸了一口气,猛然转过身:
“所以说,由乃,你瞧,这下我们彻底颠倒过来了……大概是扯平了……大概……究竟该怎么说……就是……”
声音心虚了起来,亚门钢太郎强作镇定地看着面前没有表情的由乃,脸上复杂闪过的无数表情,终究只剩下了歉意和一个破罐子破摔的用力鞠躬。
“对于过去我的所作所为,我感到万分抱歉。”
亚门钢太郎闭着眼睛弯着腰等了许久,在他的心渐渐沉下去泛起苦涩的时候,从脖子的领带传来了不轻不重拉力。
他随之抬起了头,下意识睁眼的那一霎那,只看到由乃脸上勾起的浅浅笑容。
然后——
“啪——!”
“笨蛋!”
由乃突然一巴掌甩了上去,狠狠地打在了心情开始被喜悦充满的亚门钢太朗的脸上,在亚门钢太朗诧异的神色间,由乃手中的库因克啪嗒一下掉在了地上,粉色的少女突然怔怔的看着面前的亚门钢太郎,不知何时氤氲起来的泪水一滴一滴掉了下来。
“不要……不要好像什么都是你的错一样……说出这样的话啊!我从来没有……没有……真是的,居然变成了喰种……这种事怎么能发生在钢太朗的身上!……”
亚门钢太朗看着面前眼泪婆娑的少女,心里突然软地一塌糊涂,还带着一个巴掌痕迹的脸放松了下来,扶住面前少女的肩膀,尝试着把她慢慢抱在怀里。
他们两个都不是喜欢和别人亲密接触的人,下意识的戒备让他们彼此的身体在接触时难免僵硬,但他还是一点一点用力,却又小心翼翼地,一如当年刚刚收养她时一半,温柔又笨拙地在她耳边道。
“别哭,由乃。”
“笨蛋……”
“啊。”
“我从来没怪过你……”
“啊。”
“你总是这么任性!我以为你死了!……”
“啊。”
“你什么都不知道!”
“啊……饿了吗?我们还是边吃边说……”
由乃哽咽了一下,红肿着眼睛侧脸看着男人的下巴,直到手机震动起来,看着屏幕上的名字,这才好像想到了什么一样,猛然破涕为笑。
“今天要去特等家,你要一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