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才出来?都等你们半天了。”
坐在马车上说话的人是薛参将,芜央在牢里听见过他的喊声。完了,事情败露了。芜央下意识地去摸身后的大剑,结果抓了个空,他才想起来,大剑正躺在他们的马车里。
芜央不动声色地向两旁看去,想要寻找兵器,却发现二林子和他手下假扮的守备兵,都扭着头,看向另一半,躲开了薛参将的目光。这样看来,薛参将似乎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正在这时,薛参将打了个酒嗝,抱怨道:“都傻愣着干嘛,走不走了,顺路把我送家去。”
这时,芜央才听出来,薛参将是喝醉了,竟然没有注意到自己门口的守备兵被人掉了包。
芜央捅了捅巴哥,让他说话。巴哥便学着赵管家的声音道:“马上就走,大人先上车,这就给您送家去。”
“哼,这还差不多。你俩精神点,把门看好了,别蔫了吧唧的。”说完,薛参将放下脚,转身掀开马车的帘子,一下子发现里面捆着的两个人,他立刻醒酒了,刚要呼喊,就被人一掌砍晕。
芜央把他扔上马车,心中窃喜着,这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正愁不知道怎么找你算账,你自己倒送上门来。他招呼众人一起上了马车,驶向他们预先准备逃跑的路线。
来到广场附近的一处隐密下水道洞口时,白台说什么也不想进去。“为什么选择这里?”她向芜央质问道。
芜央明白她的意思,如果可能,他是绝对不会选择这条路的。但队伍里好几人不会游泳,这条路是唯一的选择。
“把她架下去。”芜央对着旁边的人命令道。
“不…”不等白台喊出来,芜央一把捂住她的嘴巴,二林子紧接着拿破布堵住了她的嘴巴。
芜央向二林子点头致谢 ,招呼人帮忙把白台弄了下去。
下水道中,臭气熏天,蚊虫嗡鸣着扑了上来。二林子点燃火把,分给众人,松油燃烧产生的异香驱散了这群吸血鬼。
扑通一声,一个人掉落下来,吓了大伙一跳。
二林子举着火把照亮,看清楚是薛参将,便抬头问刚跳下来的芜央:“你把他弄下来做什么?在上面直接宰了不就完了吗?”
“那岂不是便宜他了。”芜央恶狠狠地说,“这死猪,不知道喝了多少,这样摔打都不醒。”
“那你总不能带着他走吧?”二林子吃惊地问道。
“放心,我自己就行,不用你们帮忙。”芜央拿出绳子把薛参将绑在了自己背上。
众人行进在这如迷宫般暗道中,脚下的污水潺潺流淌,发出悚然声响。通道狭窄曲折,前面带路的二林子,刚到一个岔路口,就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了。不得已,芜央背着薛参将,挤到前面带路。虽然是盛夏,这里石壁上的水珠却不断滴落,透出阵阵寒意。众人裹紧衣服,踢飞脚下的老鼠,紧跟着前面的火把,生怕被身后的无尽黑暗所吞噬。
虽然,这么多年过去,芜央还是顺利找到了暗门,它是这条路的关键,要不然绝不可能这么简单就从城里跑到城外。这个暗门在一处头顶,这里低矮,通过是都是弯腰行进,如果不注意会轻易错过,而且上面被芜央用石板遮住,即便有人抬头,也不会注意到,这里是能打开的暗格。
芜央用手一托,石板挪动开来,他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只要通过这里,后面就好走了。芜央把薛参将卸下来,双手一搭边缘,撑着身体爬了上去,回头把众人也拉上来,最后在盖好石板。
这个通道低矮,众人只能爬着前行,芜央把薛参将拴在腰上,在地面上硬拖着前进。
出了通道,眼前略微宽阔,有一处平台,上面赫然垒着一堆石头。芜央猛地看见,心中绞痛,不由得轻轻啊了一声。这个记忆太过遥远,以至于他产生了错觉,以为这堆石头,是在下一个出口处。他还没做好心理准备,捂着肚子单膝跪在地上,额上的冷汗瞬间流淌下来,身体不自觉地颤抖着,似乎遭受了巨大的恐惧。
芜央想移开目光,那石头堆却像是充满魔力的漩涡,牢牢抓住他的眼睛,怎么也不肯松手。
后面的人接连爬出管道,二林子见芜央这样,满心疑惑地猜测那堆石头里是什么东西。
这时,白台也爬出管道,见芜央盯着前方,便顺着方向看去,不禁眼睛瞪得溜圆,白皙的额头瞬间渗出冷汗,吓得她闭上眼睛,将头转向一边,不看那堆石头。虽然她被塞着嘴巴,但二林子清晰地听到她惊恐的啊了一声。
看来这堆石头下面掩埋着芜央和这位女子的秘密,二林子心中想着,却没有说话。
“那下面是什么?还是个长条形,不会埋着人吧?”巴哥的一句话,惹来了芜央和白台的惊恐目光。
二林子心下立刻明白巴哥猜对了,骂道:“你那破嘴怎么像妓女的裤裆似的,连个把门的都没有吗?”
巴哥却没看明白怎么回事,毕竟他不知道芜央之前也曾流浪过街头。掐着腰回骂道:“你有病,我说什么了,你张嘴就骂,天天暴躁得像个没人要的老处女似的。”
“xxx。”二林子鼻子差点气歪,揪着巴哥就要打,被九迁一把拦在中间,好言好语地劝着双方。
芜央和白台仿佛没听见似的,相互对视一眼,便低下头去,一句话也不说。众人见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默默地等着。
“你就是成心的。”白台不知什么时候拿掉了口中的破布,一对杏眼冷冽地盯着芜央。
芜央却毫不服软,凶狠地瞪了回去,反问道:“我为何是成心的?难道我看见会心里好受吗?”
“那你以为我当初做了选择,心里就好受吗?”白台的声音尖锐而撕裂,大声质问着芜央。
芜央指着那堆石头,吼了回去:“他也是你弟弟,你就是自私。”
“对,我就是自私,别忘了,是我的自私救了你的命。你不自私,你高尚,你怎么不去死?”白台握紧拳头,身子激烈地颤抖。
这次,芜央没有说话,赌气似地把头扭到一边。两人就这样尴尬地对峙着。
半天,二林子咳了一声,在芜央面前对着那堆石头扑通一声跪下,严肃地说道:“对面这位小兄弟,我不知道你是谁,但肯定是因为你,才让我身旁这位三库子兄弟活到今天。我想你肯定也是个仗义的人,这么多年过去了,早就原谅他俩了。今天,我二林子在这里,替他们二位向你磕头谢恩了。”
芜央听完默不作声,片刻后,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响亮得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起身就走。
二林子斜眼瞥见芜央的眼角挂着泪水,心中十分惊诧,在她印象中,这兄弟就没哭过。二林子急忙招呼众人,拉着还扭头不说话的白台一起跟上。还不忘劝一句:“都过去的事了,我那兄弟就是脾气臭,你别和他计较。走吧。”
剩下的路,沿着暗河一直走就行,芜央拖着薛参将在前面带路,竟忘记把他放回背上,任由薛参将的脑袋在不平的地上,磕磕绊绊。而他的思绪早就回到了许多年前,那个异常寒冷的冬天,他、白台姐姐还有他的发小朱洵,一起经历的那场噩梦。
?
芜央不记得,那年他几岁了,只知道他已经能和野孩子们翻过墙头,去住户家里偷东西吃了。那年冬天,气候异常寒冷,芜央、白台和朱洵一起躲在之前的下水道里,躲避严寒。
白天的时候,芜央和朱洵一起出去找吃的。他们会先去上午的商贸区看看能不能捡漏,那地方护卫太多,他们不太敢靠近,再说货物都装在箱子里,基本没戏。中午。他们会去各个酒楼餐馆门口等着,看能不能趁门口的店小二招待客人时,混进里面去,捡些桌子上的剩菜剩饭吃,但大多数时候,他们都是被店小二一脚踢出来。下午,他们会去都城常做慈善的中央区,和其他的流浪儿、乞丐一起等着,看今天有没有哪位达官贵人的家里,有人病重,好心开粮仓放粥。如果到了晚上,他们还是两手空空,就只能冒险翻墙去住户家里偷了,一旦被抓到少不了一顿毒打。
这个冬天虽然冷,但芜央和朱洵的运气一直不错,每天多少都能弄到些吃的。有一次,芜央还在地上捡到了半个鸡腿,回去后,三人每人分了一大口。白台姐姐高兴地亲了他一下,他为这事整整开心了两天呢。
但是,在冬天最后的那段日子里,突然发生了意外。
这天早上,芜央和朱洵像往常一样出去,却发现街上没有什么行人,而是满道的士兵巡逻。这些穿着闪亮铠甲的士兵,面色冰冷,在口号的带领下,迈着整齐的步伐,在大街小巷的中间,来回巡逻,把为数不多的行人都挤到了路边,吓得行人不敢抬头。
芜央从未见过如此的阵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和朱洵找到了一家熟悉的馒头店老板,打听情况。
“老板,老板,发生什么了,怎么这么多当兵的?”芜央踮着脚,喊着馒头店老板问话。
老板见是他俩,便训斥道:“还在街上溜达呢,小心当兵的把你捅了。”
“我们不上街溜达,没饭吃啊。”芜央边说,边看着蒸屉流口水。
老板叹了口气道:“皇帝陛下驾崩,都城已经封城了。喏,给你两四个馒头,早点回去吧,明天不要出来了。”说着,老板递过来四个馒头。
芜央和朱洵乐得鼻涕泡都出来了,接过馒头就跑,生怕老板后悔似的,连老板最后那句话都没听见。
老板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叹口气道:“吃吧,吃饱了好上路。”
这大馒头,让三个人在下水道里吃了个饱,肚子都有点撑。白台用一个豁口的破锅,煮开了些雪水,给他们分着喝。
“老板说,皇帝陛下死了?是吗?”白台问芜央和朱洵。
“他说是驾崩,是吧,朱洵?我也不知道那是啥意思?”芜央吹着开水的热气,小心地抿了一口。
白台用小手拍了芜央的脑袋一下,骂道:“这脑袋笨得和猪似的,茶馆的说书先生不是讲了吗,驾崩就是皇帝死了,要埋在皇陵里呢。”
“哎呦,疼,姐,皇陵是啥?”芜央问道。
“皇陵就是皇帝死后住的地方。”白台嘟着小嘴说道。
“死了不就没了吗?咋还要住的地方?”芜央不解地问。
“那是我们死了,就没了。皇帝是天子,死后要回天上复命的。”白台也都是听说书先生讲的。
“那皇帝都回天上了,咋还在地上留个住的地方干嘛?”芜央追问。
这下可给白台难住了,她想了想,一本正经地说道:“万一哪天皇帝想回来,底下总得有个住的地方呀。”
芜央哦了一声,和朱洵相视一眼,便咯咯笑了起来。三人打打闹闹,晚上挤在一起好好地睡了一觉。
第二天,芜央和朱洵喝了热水,准备再出去碰碰运气。结果,当兵的比昨天还多,街上连一个行人也没有,所有的店铺都关了门。
“哪里来的野小子,给我抓起来。”一个当官的,对着手下的小兵命令道。吓得芜央和朱洵撒腿就跑,躲进下水道,一天没敢出来。
第三天还是如此。好在白台在下水道里捉到一只老鼠,三人烤完分着吃了,可还是饿得两眼冒金星,走路直打晃。
再弄不到吃的,三人就都饿死了。芜央和朱洵决定,明天无论如何出去试一试。
寒冷的冬季里,巡逻的士兵依旧没有停歇,芜央外面罩着白台姐姐的棉衣,和朱洵像两只小耗子,溜着墙根慢慢向前走,他们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一口吃的,只能瞎走,试试运气。
一阵香气飘来,芜央闻出是肉汤的味道,他带着朱洵,顺着香味找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