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年时间,裴南暄就取得了二皇子的信任。
裴南暄上任知府后,在成都府广施善政,是蜀州百姓口的裴青天,深受百姓爱戴。
沈昭嬑万万没想到,前世裴南暄下放成都府后,竟是这般残破之躯。
就连她都能感受到裴南暄一身暮气沉沉。
裴南暄写完信,叫来了菘蓝:“我承诺过昭昭,要查出镇北侯府勾结叛党的真相,我已经做到了。”
一边说,他一边咳着,咳得撕心裂肺,等他好不容易忍下咳嗽,拿下蓝帕时,帕子上一滩刺目的鲜红。
菘蓝眼眶一下红了,公子已经油尽灯枯了。
他本就身子不好,到了蜀州之后,为了尽快取得二皇子的信任,殚精竭虑地治理蜀地,为二皇子敛财,甚至还为二皇子挡过一次暗箭。
一旁的沈昭嬑忍不住落泪……
裴南暄又咳了一阵:“把这封信,和小册子送到齐王手中,小心不要让二皇子的人察觉。”
菘蓝应是:“您已经一连好几日没有休息了……”
裴南暄好像没听到一般:“二皇子已经攻下了重庆府,不日就要兵入湖广,与齐王接战了,我该发檄召集府兵,与齐王前后夹击……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二皇子起兵造反,优势比从前的成王还要更大一些,蜀州与湖北接壤,只要拿下了蜀州,进入湖北,抵达襄阳,就能收编湖广都司府,壮大自己的兵力。
湖北自古就是粮产重地,襄阳更是兵家必争之地,易守难攻。
一旦二皇子占据了襄阳,就坐拥汉江平原,物资不用愁了,还能对朝廷形成进可攻,退可守的攻守之势。
真正做到了,与朝廷南北割据。
菘蓝大惊失色:“可是您、您已经不能领兵了,您的身体……”
裴南暄淡声道:“我一刻也没忘,自己从前是领兵征战的将领,”他接着说,“下去办吧!”
菘蓝劝不住公子,只得退下了。
裴南暄坐在书案前,静静地坐着,沈昭嬑站在他身边,看着他面容平静,根本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二皇子进而攻打湖广,与齐雍接战。
双方打得不可开交之际,裴南暄檄集结了四万余府兵,攻下了成都府,杀了二皇子留守的驻将,整编了投降的叛军,带兵直击重庆府。
裴南暄用兵如神,与齐雍前后夹击,将二皇子斩于巴县,齐雍于乱军之中失控,大肆屠戮叛军……杀得巴县尸山血海。
沈昭嬑飘在齐雍身边,不停地哭喊:“齐雍,齐雍,不要杀了,不要再杀了,齐雍,你醒醒,你快清醒过来呀,齐雍,你不要这样……”
她不知道喊了多久,齐雍突然撑刀跪地:“妱妱在哭……”
沈昭嬑以为齐雍能看到她了,飘到齐雍身边,想要摸摸齐雍沾满血污的脸,手指却穿透了齐雍。
她意识一黑,消失在齐雍面前。
撑刀跪地的齐雍,似有所觉一般,抬起手轻触了一下方才被沈昭嬑碰过的地方,茫然地看着双手,眼底的猩红散去,他脑子前所未有地清明。
“妱妱。”他嘶声轻唤。
沈昭嬑再次有意识时,发现她已经回到齐王府的冰室里。
齐雍坐在水晶棺前,正在帮她上妆,他仿佛做过无数次一般,手法十分地熟稔。
“妱妱喜欢小山眉,但今天我们不画小山眉,画柳叶眉如何”
“桃花妆淡了一些,不衬妱妱,今天我们画酒晕妆,妱妱画酒晕妆的模样最好看了。”
“妱妱,今天想抹什么口脂”
“院子里海棠花开了,红艳艳得十分漂亮,我新调了海棠红口脂,今天就涂海棠红吧……不知为何我调的口脂,总不如你调的好,吃起来也不甜……”
他这样自问自答,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沈昭嬑每日跟在齐雍身边,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只有在帮她上妆的时候,他才是彻底清醒着的。
沈昭嬑捂着嘴,泪流满面……
三个月后,蜀州传来裴南暄的死讯。
油尽灯枯的裴南暄,在平定“蜀王叛乱”之后,强撑着日渐破败的身体,安排蜀州战后事宜,铲除叛党,惩治奸逆,开仓赈粮,安抚百姓……使饱受战乱蜀州,很快从战乱之中安定下来。
临死之前,他上奏疏朝廷,为蜀州百姓陈情,请求朝廷另派贤能前来蜀州……
蜀州百姓哀之如丧父母。
菘蓝扶裴南暄的灵柩回京时,百姓们披麻戴孝,沿途一路相送,一直将裴南暄送出蜀州地界……
幼帝下令厚葬裴南暄,裴南暄出殡当天,幼帝亲自去前武清侯府,后来的裴府吊唁,追复其武清侯爵位,追赠左柱国、太傅,谥号“文定”。
自此天下初定。
有一天,唐进尧过来找齐雍:“我快要成亲了,人你也认识,是成平郡主,早前听闻庆安伯世子妾宠灭妻,想着她与你家夫人……哦,你们已经举行了冥婚,现在该改口叫齐王妃,想着她与你王妃是闺中好友,便帮了一把,助他和庆安伯和离了,没想到一来二去……”
沈昭嬑托着腮,坐在齐雍身边,认真听着,没想到成平前世和唐进尧就做了夫妻。
齐雍癫狂成性,已经不能参与朝政了,他四处搜罗各种神鬼异志的典籍,妄想复活沈昭嬑。
所有人都说他疯了,齐王府的府门被重重封锁。
沈昭嬑一直陪在他身边,每天自顾地与他说话,说了许多他们今生的事,也不管他能不能听到。
同他说,我们这算不算是佛家说的,今生修来生呢
后来齐雍不再想复活他了,每日清醒之后,就会抄写经书,沈昭嬑看着她所住的重华阁,渐渐堆满了经书,经文,有佛经,还有道经……
沈昭嬑已经不知道,自己在齐雍身边待了多久……
直到有一日,她手指碰到了齐雍抄写的一本道家的超度经文《太乙救苦度人经》,她突然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流沙一样渐渐虚幻。
沈昭嬑舍不得疯疯癫癫的齐雍,一滴清泪,轰然滴落:“齐雍,我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