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在和柳樱的比赛里品尝过过河豚肉，那种无与伦比的鲜美味道就印在了寇媛媛的记忆里。
怪不得人们会拼死吃河豚呢？因为吃过了就一定不会后悔。那是一种一旦尝过就无法遗忘的美味。
那场关于河豚鱼生的比赛，或者说，那种鲜活的味道，已经彻底激起了寇媛媛对于“鲜”味的最原始的向往。
学了那么多的菜品，什么都敢做的寇媛媛，现在终于开始对那些罕见的食材感兴趣了。
寇媛媛甚至开始觉得做出来的菜品美味与否，食材的选择占有决定性的作用。
那些常人吃不到，或者不敢吃的食材是否也蕴藏着奇迹似的美味呢？
寇媛媛的状态变得有些奇怪起来。她在老陆家厨房里仍是勤勤恳恳地工作。只是下班之后，她开始喜欢独自品尝生鲜的食物，甚至开始尝试着西餐里的生牛排，鹅肝，鱼子酱。
她变得有些急不可耐，却又不得不压下情绪，用各种尝试验证着她新发现的理论。
寇媛媛此时的状态让人无法形容。也不是说她表现的不好，工作的不努力。
可是，老陆家厨房里的大师们却都看出来了。
寇媛媛的天赋太好了，她之前的厨艺之路太过一帆风顺了。这样的孩子遇见瓶颈，就很容易走火入魔，误入歧途。
严师傅对此很着急。看着小徒弟杀鱼做生鱼片的这样子，严师傅甚至急得嘴上直冒泡，却又不知道怎么跟小徒弟说才好。
他总不能直接把寇媛媛叫过来就说，“媛媛，你不要在做那些了，你已经入魔了！”
一向不动声色的乔师傅，拍了拍看着寇媛媛直发愁的严师傅。“放心，老严，我会去跟媛媛谈谈的。”
乔师傅长了一张阴沉的脸，他从来都不笑，也不喜欢多说话，总是安安静静的站在厨房一角做着素菜。
乔师傅是个相信缘分和因果的人，他喜欢一些玄学的东西，他信命。看着此时的寇媛媛，就让乔师傅想起曾经的他。聪明，有天赋，人品也好，就是失去了对生命的尊重。
乔师傅不希望寇媛媛这个好苗子中途折掉，所以决定跟她说几句。
“老乔，这样不好吧？”严师傅一脸犹豫地看着他，他真没想过老乔会主动提出帮忙的事。
“没什么不可以的！”乔师傅却一脸坚决。
“那么，媛媛就拜托你了，老乔。”严师傅满脸感激地看着这位老朋友。
只有了解乔师傅的人，才明白他说聊聊代表着什么。
记忆就如同一个盒子，有人能从里面挖出珍宝，有人却只能放出不幸。乔师傅决定为了老陆家厨房里的孩子，再次承受那些痛苦。这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乔师傅表面上很阴沉，不好相处。实际上，却是一个很靠得住的朋友以及长辈。
那天晚上，寇媛媛在厨房里处理了一条金枪鱼食材，这是她的一个新尝试。
这时候，时间已经过了11点，店里的人早就下班了。
整个厨房里，只剩下寇媛媛一个人，她还在坚持要研究属于她的菜。这已经持续了好几天了。
一开始，小许还会说她，可是，寇媛媛却完全不听劝很顽固的样子。小许作为哥哥差点跟她急，后来被师傅叫过去单谈了一下，之后，就再也没跟寇媛媛说起过什么。只是，一脸担心地看着她。
金枪鱼在寇媛媛的手里，慢慢地死去。
为保持了肉质最鲜美的状态，寇媛媛采取了很残忍的方法，把鱼放了血。
当寇媛媛把鱼肉在盘子中摆成菊花形的时候，这一切才终于算是告一段落。
实际上，寇媛媛今天想杀的鱼是河豚。
当然，她因为杀了那条河豚，也开始想要杀各种各样的鱼，进行不同的尝试。
她想找到更加完美的味道和口感，她觉得只要找到了她的厨艺一定会有所进展。
此时，空气里还带着鱼特有的腥气以及血的味道。
突然，有一股邪风吹过寇媛媛的后脖颈，她顿时汗毛倒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紧接着，她就听见门外传来了一阵似有似无的脚步声。
寇媛媛差点把手里的菜刀扔出去。她也是相信鬼神的人，她就是借尸还魂，才有了这一世。
她小的时候，也曾经听一位老镖师说过一些鬼神说。
“咱们这些江湖人，年轻时意气江湖，大碗喝酒大块儿吃肉，可是到了老了，很少有人能得到个好结果。没办法造的杀孽太重，不得善终！”
寇媛媛想到她前后两辈子，造的杀孽也够多了。刚刚，她还夺走了一条鱼的性命，把它变成了鱼片。这也算是罪孽吧？
想到这里，寇媛媛忍不住握紧了手中的菜刀。很快门就被推开了，一脸阴沉的乔师傅缓缓地走了进来。寇媛媛赶紧把菜刀给放下了。
“这么晚了，你居然还在杀鱼？”乔师傅沉着嗓音问。
“嗯。”寇媛媛一看见乔师傅就放下心来。然后，忍不住暗自摇了摇头，厨师遭杀孽什么的，一定是她在胡思乱想吧！
可乔师傅却突然冷哼了一声。
“你最近身上的杀气太重了，已经迷失了作为厨师的本心！”
“什么？”寇媛媛抬起头，一脸迷茫地看着他。厨师总是要杀生的。
“从前你是懂得那个道理的，可是，现在的你却把它忘记了。万物皆有命，人之初，为了生存夺取了牛羊的性命。可你最近又在做什么呢？你为了找那口让你满意的肉，频繁地杀掉这些鱼和动物。可是，你找到了么？不，通过杀戮，你永远都找不到的。”乔师傅近乎自言自语般的说着，甚至没有再看寇媛媛一眼。
乔师傅摇了摇头，此时他显得有点神神叨叨的。他很快就从食材库里拿出了豆芽菜，香干，红椒。然后在寇媛媛的注视下，把香干和红椒切成丝，放在锅里清炒。
在这个透着股阴气的夏日的夜晚，乔师傅那张阴险的脸上却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表情。
这让寇媛媛想起了陆宇驰做五味干丝时的样子。
乔师傅和陆师傅明明做菜的手法并不一样，可是，他们却都已经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独特的厨师意境。寇媛媛一直在模仿着他们，她也学会了很多菜。可是实际上，她却还是一抓一团乱，无法把那些串联起来。
寇媛媛不知道如何才能做出代表着自己信念的菜。她无法在一道菜肴中，添加上属于自己特有的灵魂。
这才是让寇媛媛感到烦恼的事。
很快，乔师傅就把如意香干做好了放进盘子里，摆在她那盘鱼生的旁边。
薄如蝉翼、透明晶莹的鱼肉，和色彩鲜亮、散发着热气的如意香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乔师傅给她做完这道菜就脱下围裙转身离开了。他的脚下再次传来了有些散乱的脚步声。乔师傅很快就离开了，连头都没有回。
老陆家的厨房里再次只剩下了寇媛媛一个人。一股诱人的香味窜进了她的鼻子里，那盘如意香干显得格外的美味。
寇媛媛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伸筷子夹过去，夹了几根豆芽菜放进了嘴里。
刹那间，有道闪电在她脑海中划过。她甚至能感到一颗黄豆吸收了充分的水份，慢慢地膨胀，有个弱小的幼苗破开豆荚伸展出来，慢慢地那颗豆苗越来越大，越来越洁白透亮。
这小小一棵豆芽菜，凝结着水的精华以及一种生长的喜悦。此时，那颗豆芽菜正在她口中跳舞。
寇媛媛从来都不知道最简单的一道豆芽菜，也能给人带来这样惊艳的美味的。
寇媛媛看都没看金枪鱼片一眼，忍不住端起那盘豆芽菜，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这不是极鲜的鱼生，无法带拿来那种甘甜和细嫩又充满韧劲的口感。可是，豆芽菜却也香甜爽脆，在配着香干的劲道和绵软，这道如意香干好吃的程度不输任何海鲜。
寇媛媛突然就明白了乔师傅的意思。原来是她弄错了。就像乔师傅说得那样，她要追寻的其实并不是珍贵的食材，而是一种最适合那个菜的烹调方式。
是的，最近她真的是偏离了正确的厨艺之路。
至于要怎么提高厨艺，她还是没有想到办法。但是，却绝对不会像之前那样胡闹下去了。
第二天，寇媛媛本来想跟乔师傅道谢的。可是，乔师傅却还是一脸阴沉地站在角落里，他似乎不想跟任何人交谈。他甚至一脸不满地看着寇媛媛，并不希望她走过去。
寇媛媛最后只能低着头走开了，就好像他们之间从来没有交谈过。乔师傅也没有给她做过那道如意香干。
***
不管怎么说，寇媛媛终于恢复了从前的状态。
可是，当天下午，黄屿顶着大太阳来老陆家了。一进门就找到了寇媛媛，一脸不耐烦地告诉她。
“你师父拜托我教你豆腐宴了。从明天开始，你就不要来老陆家酒楼了，直接来我的黄鱼饭庄吧！”
“……”这是怎么个情况？师傅给她找了一条后路么？她已经清醒过来了。
黄屿原本还挺严肃的，摆个师叔的谱。可是，陆宇驰一看见他来，也就过来跟他打招呼了。
黄屿直接就皱起眉头，跟陆宇驰抱怨。
“你可真够烦的，居然还要我为你徒弟开小灶。我还要参加巅峰大赛呢，你怎么不说也给我开开小灶，你还是大师兄呢，就知道关心你徒弟是吧？”
陆宇驰看着那别扭的样子，好脾气地劝道。
“师弟，你是我们这一辈里最能干的一个。我的豆腐宴实在没有你的那么拿手，我研究禅意也不到家。所以，这次就麻烦师弟你了。
不过，师弟如果需要学别的，尽管来找我。对了，我给师弟当陪练也是可以的。媛媛味觉很棒，你们一起做豆腐宴的话，也会有进境也说不定呢。”
陆宇驰暗示黄屿，教寇媛媛绝对不吃亏。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黄屿也不好意思继续说什么了。
“算了，谁要你当陪练呀，我又不是跟你谈条件。我们陆三刀的门人，我教就是。”黄屿很霸气地跟陆宇驰打了个包票。
“……”寇媛媛的意见完全被这两个长辈无视了。
可怜天下师傅心，看到寇媛媛状态不对，陆师傅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帮助她。寇媛媛嘴上不说，心里却被他们感动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寇媛媛还挺辛苦的，因为黄屿饭庄在别的区，光是赶到那里就需要一个小时的时间。在那个暑假里，寇媛媛却风雨无阻地去黄屿饭庄上班。
寇媛媛又得到了一个手抄本，那里面记载了师爷对豆腐菜的理解，也记载了他的各种人生感悟。
寇媛媛看手抄本有些上瘾。然后，她就发现好像随着不断的做豆腐菜，她的心都变得平静了下来。偶尔，她脑子里也会放空，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考虑，就算这样她也能做出一道美味的豆腐菜。
经过这番豆腐菜的修行，等到学校开学的时候，寇媛媛身上集聚的焦躁之气早就散掉了。
她还是没有找到属于自己的意境，然而，她却不在急躁了。
到了学校领了东西，寇媛媛才发现，大四的课程少了很多。同学们已经开始为了未来功课奔波了。寇媛媛倒是不担心工作，她一毕业应该就会去老陆家。
所以，在大家实习的时候，寇媛媛一有时间就去黄鱼饭庄跟黄屿师叔一起研究豆腐宴。
事实上，寇媛媛的加入也的确给黄屿带来了不少的契机。
黄屿和寇媛媛都不是很有佛缘的人，他们却阴差阳错地做起了充满禅意的豆腐宴。大概也就是因为这个缘故，黄屿这样的人到底也没走上歪路。寇媛媛也走回了正确的方向。
她也能把豆腐菜做成一道让人难以置信的美味。
寇媛媛带着自己的修行成果，特意回到了老陆家的大厨房里。她给大家做了一碗素豆腐汤。等汤烧好了，寇媛媛转身一看，乔师傅却已经离开了厨房，严师傅也不在。
寇媛媛忍不住出去找了一下，却发现乔师傅和严师傅正站在后院的大树下。
“你干嘛不回去喝你徒弟煮的汤？跟着我干嘛？”乔师傅淡淡地问。
“你知道的，她其实想让你尝尝那道素汤。”严师傅也一脸平静地说着。“老乔，我算是从过去彻底走出来了，我不在想着报仇雪恨，我觉得这样平静地过下去就不错。那么你呢，什么时候才会放过你自己？”
“老严，这不是放过不放过的问题，这就是我选择的厨艺之路。或许，你们觉得我很惨，可是实际上，我自己觉得现在就过得很好。”乔师傅很平静地说着。
严师傅却突然转过头看着他。“老乔，那场车祸不是你的错，是那个司机酒驾。”
乔师傅知道严师傅在关心他，所以很难得地哼了一声。
“不是我的错么？是厨师这个行业的错么？厨师这个行当，不知道造了多少杀孽。我今生做一世素菜，吃素菜偿还罪孽，愿我老婆儿子来生，一世平安！”
听了乔师傅的话，寇媛媛的眼睛有些发涩，她莫名地有些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