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朝的科举是考三天。
第一天,沈雪禾心不在焉的画画。
第二天,沈雪禾看着阴云密布,担忧若是下雨,相公会不会生病。
第三天,沈雪禾发病了。
她病得不算严重,最起码意识是清醒的,清醒地感知到自己很冷,瑟缩着盖上了冬天的棉被。
棉被厚重,盖在身上后,沈雪禾觉得哪里都不透气,趁着青杏离开,她下床打开了窗子。
青杏如今也敢管着她了,实在是倒反天罡。
窗外下着细细的小雨,空气很是潮湿。
“少夫人,您的信,我给你放这了啊!”李伯的声音响起。
谁寄来的信?姐姐的,兄长的,还是表妹的……
沈雪禾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裹着被子去外间看信。
原来是沈若云的来信,约她两天后到万华楼叙旧。
这是堂姐婚后第一次和她写信,沈雪禾有些高兴。
她曾经听人说过,有些女子一嫁人就再也不和过去的旧人联系了,她还以为堂姐也是这样。
沈雪禾坐到了书桌旁,提笔准备回复,她计划和陆存一同去赴约。
书信写至一半,一阵苦涩的药味顺着风飘了过来,沈雪禾将目光投向了厨房,袅袅的炊烟自那里升起,青杏还在那里为她熬药。
写字的手顿住。
沈雪禾生出几分愧疚。
堂姐对青杏那么坏,她却满心欢喜地要去见她。
在沈雪禾心里,她早已暗暗将青杏视作自己的朋友,不过她没有对任何人说。
她隐约知道,这在别人看来是很荒谬的。
以往在沈府,她有很多丫鬟,但尊卑有别,她们待她十分恭敬,明明生活在一起,却仿佛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可是青杏不一样,在陆家,她只有她一个丫鬟,她们朝夕相处,她们一起玩闹。
是青杏让她知道,原来她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区别,她开始平等地看待她。
若是青杏知道自己去见堂姐,她会怎么想呢……
青杏会不会觉得自己背叛了她,和她置气……不,她不敢对她发脾气的,她从前是那样胆小怯懦。
墨色微干,沈雪禾的手迟迟未动。
是她把以前那个唯唯诺诺的青杏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难道还要让她回到过去吗?
沈雪禾不想让她变成其他的丫鬟那样,恭敬客气却没有活力。
远远瞧见厨房的门打开,沈雪禾迅速收起桌上的笔墨和信,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重新躲进了被窝里。
“小姐,喝药了。”
“……嗯。”
沈雪禾乖乖地喝完药,闭上眼睛假装入睡。
青杏有些惊讶,小姐这次喝药竟然这么容易,以前都是要哄,一会儿要蜜饯一会儿要讲故事的。
按理说她应该开心才对,青杏的心中却有些失落,其实哄小姐,她自己也挺开心的。
小姐竟然不要她哄了……
她立在原地,过了一会儿才端起药碗轻声出了门。
沈雪禾本来是假睡,装着装着就真的睡着了,等她醒来时,她见到了熟悉的一张脸。
“相公!”她高兴地叫道,“我好想你啊。”
分明只有三日未见,重新见到陆存的那一刻,沈雪禾竟有久别重逢之感。
她没有问陆存考得好不好,考试前都在同她亲近,想必也不会考得太好,事已至此,问了也改变不了什么,还是别问了。
陆存坐在床边,抚摸她冰凉的手,对她笑了笑。
“我也想你。”
“我才出去几天,怎么又病了。”
沈雪禾轻松地说道:“没准儿我这是传说中的相思病。”
随后,沈雪禾向陆存提及了沈若云来信邀约之事,犹豫道:“相公……你觉得我应不应该去呢?”
陆存没有多想,以为她是在顾及自己。
他确实对沈若云观感不佳,却也不至于阻止妻子与亲人之间的正常交往。
“想去就去吧。”
“你这次病的严重,估计还要病上几天,我们推迟两天再去,到时候我会陪着你的。”
沈雪禾心里头纠结了一番,还是没有告诉他自己心底的想法,她觉得相公不一定能理解自己和青杏的感情,
而且万一堂姐真的找自己有事……她平日里对自己这么好,自己不应该不去的。
其实沈雪禾情感上偏向青杏,她总是会更加心疼弱者,可是沈若云与她相交多年,就算她待青杏不好,她待自己的好并不是假的。
做人不能喜新厌旧。
静默片刻后,沈雪禾点了点头,“那就先回信吧。”
陆存见她反应迟钝,只当是病情严重,心里更是心疼。
他帮着把信写好,交给了李伯递信。
——
乔留仙一回到陆家,就整个一饿死鬼模样奔向了厨房,大口啃着馒头。
一旁的花婆婆目瞪口呆,她确实老眼昏花,却也没有到不辨颜色的程度。
那爪子……手都是黑的,这小子挖煤回来的吗?
乔留仙倒是没有挖煤,收卷之后一时激动把砚台打翻了而已。
哈哈哈,他终于考完了!
他一扭头,看到花婆婆直勾勾盯着他,说道:“花婆婆,你也饿了吗,分你一个。”
花婆婆摆了摆手,她就没见过这么不见外的人。
人活得久了,啥样的人都能见到。
她嘀咕道:“也不洗个手。”
厨房的窗户正对着大门口,白天都是打开的,方便通风散气。
乔留仙满口塞着馒头,看到陆存大步流星地往门口走去。
以前咋不知道新鲜的馒头这么好吃呢!
真甜真软,香喷喷。
师弟这走的可真潇洒,这衣袍带风的,下次他也这么走,再配个折扇,啧啧啧……
就是他刚考完这是出去干啥?
等等,出去!
啊啊啊……师弟你可不能出去啊!!!
乔留仙反应过来,拔腿就往外跑,刚跑到门口,发现陆存已经回去了。
他看着李伯手上的信,松了一口气。
原来就是递了封信啊,吓死他了!
乔留仙骤然停下,不自觉地咽下了满口的馒头,站在原地。
李伯:“乔公子,您有事吗?”
“……”
乔留仙感觉自己要被噎死了,他翻着白眼拽住李伯的衣裳。
水……水在哪儿……
李伯见状询问:“乔公子,您是身体不适吗?”
乔留仙说不出话来,看到门口刚好有一桶水,直接把头伸了进去。
只见他一头栽进清凉的水中,嘴巴张大,猛地吸吮起来,发出了“咕嘟咕嘟”的声响。
李伯:“……”
除了畜生以外,真没见过啥人这么喝水的,而且……
“乔公子,那是我的洗脚水!”
乔留仙死鱼眼:“……”
现在才说,我跟你有仇是吗?
乔留仙忍着一口恶气,走到了李伯跟前。
“呕!”秽物倾泻而出,溅洒在李伯的衣襟之上,空气中瞬间弥漫开了一股酸臭的味道。
乔留仙吐完后,咧着嘴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李伯:“……”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讨打的人!
“啊,少夫人的信!”
乔留仙仰头,双手抱臂,理直气壮地说道:“别污蔑我,我对的准准的,可没吐你手上。”
李伯举着信给他看:“上面就是脏了!”
“没有!”
“你仔细看看。”李伯伸手指着。
“就那么一个……一些污点,弄湿了而已,谁让你不把信收好!”
李伯哀凄一叹,脸部肌肉下拉,显得更加苍老,他说:“人老喽,没力气了,什么人都能欺负我了……”
这话说的,一句话三个下沉的哀调。
乔留仙受不了他这样:“算了算了,你等着,我这就去找师弟和弟妹给你写封新的。”
不就是一封信吗,瞅他那样,明摆着是怕师弟训他……搁这装可怜……
好吧……师弟是真的嘴毒。
乔留仙拿着信回到书房,找出信封。
嘿嘿,找什么师弟啊,外面湿了里面又没湿,换个信封不就得了,老头子脑子就是不好使。
抄写地址,完美!
——
陆存这几天没有出门,倒不是因为什么卦象,而是妻子比较粘人。
怎么说呢,还挺受用的。
俗话说,小别胜新婚,对陆存来说,三天也算小别。
他也很想沈雪禾的,只是他生性比较内敛,表露并不明显。
这天清晨,陆存正在专注地为沈雪禾画眉。
晨光透过雕花木窗,洒落在精致的梳妆台前,陆存手握眉笔,轻轻蘸取黛墨,认真地描摹眉形。
“娘子,闭上眼睛。”
她睁着眼睛,他都不知道看哪里好了。
沈雪禾的眉毛很秀气,有些淡,如同新月当空,很有几分娇弱可怜,画浓一些会显得眉眼更加明艳。
“好了。”陆存放下眉笔。
沈雪禾好奇地端详着镜中的自己,左顾右盼,眼中闪烁着惊喜。
“哇,真的好好看哦。”
明明只是画个眉毛,感觉整个人都精神起来了。
“这本《妆容详解》我以前都看不懂的,还是相公比较厉害!”
沈雪禾手中捧着一本泛黄的书,看得出来颇有些年头,乃是从前朝流传至今的梳妆指南,可是插图很少,几乎全是文字。
沈雪禾根本想象不出来什么是什么,没想到陆存竟然能看明白。
陆存笑了笑,打扮自己的娘子,他还是很有兴致的。
这书的明面上的受众是女子,可是写书的人是男子,事例中的操作往往是第二人,并且姿态亲密,可见隐藏的受众,也是男子。
或许,在百年前的某个时刻,那位作者亦如他一般,满怀爱意地为心爱之人梳妆打扮。
想到这里,他的心头微动,或许他也可以记下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