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存近日里常去谢致远那里,方雅芹这才想起来,谢致远都照顾陆存六七年了,自己还没给儿子的这位师长送过拜师礼,实在是失礼。
当年方雅芹看儿子整日阴沉着脸,也不管什么居士啥的,带他出去散散心也好,时间紧,也没备下什么礼物,谢致远多年来一直在外游历,她自是没机会上门拜访,时间久了,就把这件事忘了。
“文房四宝、香料绫罗、人参鹿茸、干果蜜饯……齐了。”
自从皇上的赏赐到了后,方雅芹很是不缺钱,于是这些天她大肆采购,准备了一大车礼物,打算到谢家登门拜访。
这天,她身着绣有吉祥云纹的绛红色斗篷,一根形制简单的金簪斜插着将长发全部盘起,很是庄重得体。
方雅芹很是适合热烈的颜色和简单的搭配,沈雪禾赞叹道:“娘,你今日怎么打扮得这般好看!”
“诶,我没告诉你们吗,我今日要去送拜师礼,马上就要走了,就等雇的车夫什么时候过来。”
堂屋里新砌了一个炉子,几个人正围坐在火炉旁边取暖。
陆存直言道:“你确实没说过。”
他还以为他娘天天大包小包往家里搬,是在准备年货呢。
“老师都没怎么见过你,我也没提前和他说一声,还是我和你一起去吧。”
沈雪禾有些不高兴,“你们又要把我丢下吗?”
总是这样,他们都出去了,把自己留在家里。
外面冷风刺骨,呼啸地掠过墙面和大地,沈雪禾自然是出不去的,她的身体差劲到根本无法离开屋子。
她好像总是在目送别人离开,再等待别人回来。
可,越是寒冷的时候,沈雪禾越是想从别人身上汲取温暖。
陆存对沈雪禾安抚地笑了笑,“怎么会呢?”
他对方雅芹说道:“娘,我差点忘了今日的天气,还是等外面暖和些,我们一起去吧,也好让禾禾见一见老师,晚些天也无妨,老师不介意这些的。”
闻言,方雅芹的面色沉了下来,她迅速站起身,盯着陆存说:“陆豆豆,枉你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我都失礼这么多年了,这件事当然应该尽快做,拖一天、一刻都不行,这才是做人的道理。”
“这时候还叽叽歪歪的,长辈之间的事儿,本来也没想让你跟过去。”
“你在家陪着禾禾,我一个人去就行。”
人家谢老师都到京城这么多天了,陆豆豆不催促她也就算了,还在这说这些,书上教的道理,她看他是一点没学到,怎么这么多年了,还是这副模样。
师徒关系是多亲近的关系,他那是什么态度!
说罢,方雅芹便大步离去。
在当下人看来,师徒之间有着斩不断的联系,老师类似于父亲,可以这么说,老师教导弟子成人,弟子侍奉老师终老,一个人若是不敬爱师长,那便是严重的道德过失。
就连皇帝,也不能让自己的老师对他下跪。
不过这里的老师,指的是行过拜师礼双方家人都承认的老师,而非一般的教书先生。
方雅芹走后,沈雪禾捏了捏陆存的手指,“娘是不是生我气了?”
她就是自己出不去,也不想让别人出去,沈雪禾也知道自己这样不好,总是要让别人来迁就她。
陆存勾了勾她的小指头,“和你没关系,她是生我的气了。”
他父母能在一起过这么多年也是有原因的,他们都属于热心肠的人,一个外冷内热,一个外热内也热。
然而陆存终究是自私的,他划分的很清楚,他真正放在心上的,只有妻子和母亲。
哪怕谢致远待他极好,甚至可以说陆存长成现在这副样子,谢致远功不可没,陆存也只将他视作恩人,或者说,是令他感激的外人。
“炉子快灭了,我去添些柴火。”
不能让娘子着凉。
——
此次出行还算顺利,方雅芹同谢致远着实不是一路人,但两人都把话题放在了陆存身上,相谈甚是融洽。
送客的时候,谢致远递给了方雅芹许多种子,“这是我这些年收集来的,听闻忠义夫人田庄上余有空地,若是有闲情,您可以试种一下。”
“客气了,真是劳烦您这些年教导我儿子,天冷,就送到这里吧。”
方雅芹走后,谢致远擦了擦自己额头的冷汗。
弟子的这位亲娘,实在豪横。
价值抵不上,只有这些种子,算是自己的心意吧。
谢致远此次来京城所带的财物不多,祖上的家底全被那败家子拿过去讨秦小姐欢心了,方雅芹突然造访,谢致远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礼。
谢致远前些年想编纂一本植物图鉴,收集了很多植物种子,其中有一些他也不认识,打算种种试试,可是他哪里种过东西,失败了几次后就放弃了。
好歹是这么些年收集过来的,现在送了人,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
拜师礼自是不用回的,可是这么一大车的东西,不回点东西谢致远实在不好意思。
谢致远心想,京城不宜久留,还是赶紧收拾东西走人吧,再多来几个方雅芹这样的“大户”,他真的是要有失体面了。
当年他收陆存为徒,见他眉间郁气不散,还以为是家里人待他不好呢,没想到今日长谈一番,发现这位忠义夫人着实是个热情直率的人,也不知弟子如今的性情是怎么养成的。
谢致远捋了捋胡须,叹了一口气。
看不透啊。
——
“这个是给你的,这个是给娘的,剩下的这些都是我的。”
沈雪禾按住陆存的手,“不许乱动,我好不容易编的平安结,你要是扯开了,我……我就不理你了。”
陆存反手,与她十指相扣,满意的笑了笑。
“我不动了好吧,留一个就是了,你要这么多平安结做什么?”
“哼哼……才不告诉你。”
沈雪禾把剩下的平安结都收了回去,这么多掌心大小的平安结,花了她好多时间呢。
她把它们放进一个箱子里,落了锁,放进了床下。
陆存好奇地看着沈雪禾忙碌,她一会儿去找箱子,一会儿去找锁,走来走去,像只囤货的小仓鼠。
“你为何不让我帮你?还有……这东西,有必要落锁吗,又没有人会偷。”
沈雪禾扭头盯着他,“怎么没有,我上次没吃完的蜜饯到哪儿去了?我兄长寄来的我最喜欢的那种口味。”
“那是我看你总是大晚上睡醒吃,怕你心里老惦记。”
“你可以好好和我说呀,你问都不问我……”
“好啦,对不起娘子,是我错了。”
其实陆存觉得自己很冤枉,他根本不喜欢吃蜜饯这种这么甜的食物。
沈雪禾见他认错态度良好,也就略过这一茬。
她并没有真的生他的气,蜜饯而已,她只是不喜欢陆存这种为她做主的态度,好像她是什么不懂事的小孩子。
她晚上睡醒吃蜜饯是因为嘴巴苦涩,每每到深冬都是如此,她总是睡不安稳,所以白天的脾气也不是很好。
沈雪禾气来得快,消得也很快,“那我原谅你了。”
陆存从背后掏出一个盒子,放在她的掌心。
沈雪禾:“好漂亮的盒子,里面是什么?”
陆存:“打开看看。”
沈雪禾打开盒子,一阵清新宜人的香气袭来。
“此香名唤金露,源自海外,它含有一种特殊的成分,能够中和口腔内导致苦味的物质。”
“我拿这个问过大夫了,此香可以舒缓心情,唇齿留香,对身体有益无害。”
短暂的沉默过后,沈雪禾突然觉得嘴巴有些干。
她舔了舔嘴唇,“你……怎么知道我口中苦涩?”
她明明没有和他说过这些。
沈雪禾的身体和心理但凡有半分不适,都会说出来让人哄,除了她的病。
天气严寒的时候,她总是很冷很痛,可她就是不说,她不喜欢别人用怜悯的眼神看她。
而且,说了又能怎么样,改变不了什么,反而会引来消极的情绪,她可经历的太多了。
疾病造成的口中苦涩,她也是闭口不言。
反正只是小问题,相较于她的病痛,简直是不值一提,忍忍就好了。
这种香一看就很难得,临近春闱,他每日天不亮就顶着冷空气起床读书了,竟然还为她费这个心思。
陆存轻松地笑了笑:“这有什么奇怪的,我和你朝夕相处,你眉毛动一动我就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了解你,比你想象的更多。”
沈雪禾抬眸,感觉眼睛凉凉的,像是要落泪。
要该怎样用心,才能察觉到如此细微的事情。
她抬起手扇了扇眼睛,哭了他又要哄她。
“哪有这么神奇的事,别骗我了!”
“自以为是……这种小事情,我才不在乎呢。”
陆存双手搭在她的肩上,专注地看着她,“因为我爱你。”
“你的每一分苦痛,对我而言,都不是无关紧要。”
沈雪禾眼中噙着泪水,嘴角却在持续的上扬。
她笑得唯美而绚烂,仿佛冬日里盛开的梅花,含着清晨的露珠,折射出璀璨温暖的阳光。
陆存低下头,在她的额头落下一个浅浅的吻。
或许,我是注定要爱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