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完年,沈风林的任职文书就下来了,礼部郎中,五品,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也是同期官员的领先者。
所有人都看好他的将来,一甲探花出身,有翰林院经历,外放取得的政绩优秀,再加上皇上的喜爱——若非皇上问起,谁会特意把外放四年的小官调回来呢。
知县的任期都是五年制,沈风林还没到时间呢。
京官的职位是很稀缺的,但凡空下来一个,哪怕是七八品的芝麻官也有很多人盯着,很多青年才俊其实就卡在了这一步,人脉关系不硬,皇上又想不起来,那可能一辈子就在地方转悠了。
这天,沈府举办了热热闹闹的升迁宴。
宴会上,有心之人想起来礼部侍郎杜大人的年纪,就知道下一任侍郎八成就是沈风林了。
啧啧啧……有一张好皮相就是好,沈风林同期的状元郎还在地方熬呢。
正想着呢,沈风林笑着向他举杯,“牛大人,多谢你过来参宴,曾经您帮助过我,我至今都很感激。”
那哪是什么帮忙啊,不过就是举手之劳,难为他记到现在。
年满三十还在默默无闻的有心之人牛大人,还是真心地说出了恭贺之言,“祝沈大人前程似锦、步步高升。”
谁能拒绝一个如春风一般和煦的男人呢,反正牛大人不能。
升迁就升迁吧,应得的,这样一个人,也难怪陛下心里记挂。
正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总有一天,沈风林也会尝到这样的滋味的,牛大人酸酸地想。
沈尚儒看着已经能够独当一面的沈风林,心中百感交集。
他当年也和沈风林如今的境遇差不多,幸得陆旷的推荐,年纪轻轻就得到陛下青睐。
这些年他当这个国子祭酒,不是因为没有升调的可能,而是见惯了官场的黑暗,不愿意再去钻营,他情愿将精力投注于教学,闲暇时在家修修书,也算是一番成就。
沈尚儒儿子意气风发的样子,回想起自己年轻时候的情景,感慨时光飞逝,他算是在这个位置耗到底了,也不知道他的儿子能走多远。
他有三个儿女,长子明理知事,却短于谋略,和他年轻时很像;长女聪慧能干,手段高明,胸怀大志,可惜女儿身;幼女天真善良,却懵懂无知、身体孱弱。
没有一个省心的,也没有一个和他亲的。
也怪他年轻的时候不懂得珍惜家里人,先是不关心病弱的妻子,后是不敢看孱弱的像小猫一样的女儿,逃避地不问不管。
而对待年幼的长子长女,又是那般严苛……现在回想起来,沈尚儒自己都觉得不可理喻。
沈尚儒自小便与陆旷交好,视他如兄长,学问、做官什么都跟着他学,包括教育孩子这方面,尽管他要比陆旷早一步成亲生子。
年轻时持着为父的威严,一个好脸色都不肯给儿女。
沈尚儒心里很是喜爱孩子,却总是不愿意表露出来,长久下来,儿女怎么愿意和他亲近。
等后来他想通了,长子长女也渐渐长大了。
“沈大人教子有方……”
“令公子才能出众……”
沈尚儒坐在主桌,听着周围人的祝贺和奉承,端起一壶酒自斟自饮。
沈尚儒喝下一杯杯烈酒,脸上酡红,眼角划过一行泪。
酒不醉人人自醉。
唉,都长大了。
——
升迁宴去的都是男子,沈雪禾没有去,她是听陆存转述的。
陆存评价道:“这种宴会都是拉关系的,去了也没什么意思。”
不过在宴会中,倒是有人想给他和大舅子送女人,这就不必和娘子说了。
“岳父大人今日喝得酩酊大醉,吐了好几回,还是兄长将人搀扶回去的。”
陆存顿了顿,继续说道:“娘子,身为晚辈,我不好评议长辈,但是这一点你不要和他学,酒这种东西……”
“知道了知道了,我才不会像我爹一样呢,你继续说宴会。”
她才不喜欢喝酒呢,她只是高兴才会稍微喝两杯。
“宴会上有没有什么好玩儿的事情?”
“好像没有,不过有位客人做了一首诗……”
正聊着宴会呢,家中突然来了客人。
也不完全算是客人,是陆存的二婶和堂弟堂妹,这种关系在这时候算是至亲了,几人风尘仆仆地过来,背着大包小包,头发上都沾着灰。
当李伯把人带过来时,陆存和沈雪禾皆是讶然。
他们不是应当在江州吗,一封书信都没有,怎么突然来访,江州距离京城很远,看样子像是遇到了难处,千里迢迢过来,要在这里常住。
陆存连忙帮着安置好行李,安排几人坐下,询问他们的来意。
沈雪禾也跟着招呼着,好奇地打量着来人。
陆二婶几人见到沈雪禾,俱是一愣,被她的容色晃了眼睛。
陆二婶许久没见陆存,心中本就胆怯,再加上身边有个仙子般的侄媳妇,要说的话就更加不好说出口了。
陆二婶捏着衣角,结巴着开了口:“存儿,我……我们是……投奔你的。”
说完这句话后,她便顺了下来,“我们知道你中了解元,我们在那边过得不好……”
“一开始的时候……”
原来,陆二婶跟着族亲回到了江州后,刚开始过得还好,虽然族亲将大多财产“借”走了,但是还有一些田地和房子。
因为家里没有能做活的人,陆二婶他们将大多田产房屋租给了一家姓成的地主,地主家人丁兴旺,下面有很多散户。
日子比不上之前大富大贵,却也衣食无忧,加上还有两个丫头帮着做活,陆二婶也不是什么铺张浪费之人,带着两个孩子过得也算有滋有味,一直供着儿子读书。
那位成地主逢年过节会送些礼物过来,于是三年合同过后又签了三年,钱款一次结清。
说到这里,陆二婶掩面而泣:“我、我明明找人看过的,就是三年,正好是去年到期,我去找姓成的要地,结果那人说我早就把地卖给他了,还拿出来一纸合同。”
“我哪里懂得合同的事,花钱找了很多人去看,结果都是一样的,可……我根本没卖给他……他就给了那么些钱,哪里能买到这么多地啊。”
“存儿,你要相信我,我根本就不知道姓成的哪来的合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