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沈雪禾四处张望了一番,压低了声音。
“前提是那个该死的盛轩想不起来盯着你。”
时间太短,沈雪禾没有去看详细的律法,而是直接看了有关故意伤人的判决案例。
看到缓刑记录模糊不清后,她请教了当时在身旁的沈雨茗,这才知道原来可以这样操作。
大靖的律法中并没有明确规定可以花钱将刑期延缓,这个是属于犯人亲属和官府双方默认的事情。
不能声张,不能宣扬,但确实是可以操作的。
在所有刑罚中,唯有死刑不可以延缓,不过钱依然是有用的。
若是达官贵人家宠爱的子孙犯了死罪,往往会花钱接回家养着,秋日问斩当天给人灌醉,从而减轻砍头的痛苦。
要是青杏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官府早就派人到府上暗示了。
这个不成文的条例自然是建安帝的手笔。
他这个皇帝拥有类似商人的特质,精明强干,热衷搞钱。
年轻的时候建安帝总是因为国库余银不足束手束脚,受够了那种被迫取舍的感觉。
后来他发现,只要把思维打开,钱财并不是什么问题。
有钱有人,什么事儿都好办了。
虽然如今国库充裕,但是钱这种东西谁嫌多呢。
揽钱这种事情容易上瘾,哪怕是皇帝也不例外,一旦开始,就很难停止了。
回到正题,这种心知肚明的藏在下面的事情,要是盛轩较起真来……
沈雪禾看了陆存一眼,继续道:“那人现在自顾不暇,估摸着想不起来为难你。”
青杏摇了摇头,“小姐,就算你花了钱,我……还是活不成的。”
她垂下了眼帘,不想看到沈雪禾黯然的神情。
总归是要死的,费这功夫做什么。
听说那王爷是陛下宠爱的儿子,还是贵妃的独子。
戴主簿说了,她这情况,就算没有判处死刑,最轻也逃不过杖刑后流放。
杖刑流放在路上的人十不存一。
再说了,那些贵人怎么会允许她活着呢。
小姐还是想得太简单了,脱罪,哪有这么容易?
沈雪禾抿了抿唇,过来的路上她问了相公。
他话说得简单,意思她是听明白了。
这种情况最好是先让青杏受刑,再把人接过来好好调养,等养好了身体跟着下一批犯人流放,等风声过去了再把人换个身份接回来。
可是什么时候风声过去呢?
她知道这是最保险的法子,可是她舍不得让青杏吃苦。
流放的地点要么是南边荒芜之地,要么是北方苦寒之地,路途遥远,中途出什么事……
再加上同行的犯人大多数都是男子,青杏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如何能安然抵达呢?
沈雪禾有一个想法。
这个想法很天真,连她都觉得天真。
律法第一条:法理不外乎人情。
这句话被标红,是考试重点,沈雪禾记得很清楚。
万民书。
只要有万民书,一切刑罚皆可免除。
书中提到:“昔数十载前,有一妇人徐氏,为保全襁褓中之女婴免遭溺毙,手刃其夫。按律当斩,后得万民书,得以无罪释焉。”
万民书,谈何容易?
这位妇人之所以得到万民书,是因为当地溺女婴之风盛行,女子忍无可忍,在几位夫人的带领下,掀起了规模浩大的反抗运动。
徐氏恰逢其会,成为了这场运动的受益者。
把希望寄托在万民书上,沈雪禾自己都觉得这个办法很可笑。
万民书不一定真的需要万人,数千人是必须有的。
她统共才认识几个人,她有什么能力去说服别人呢?
可是她想做。
牢房很暗,沈雪禾静默不语。
眼睛藏着一簇仿佛要熄灭,又仿佛正在燃起的火。
她摸了摸自己的脖颈。
有些疼,有些痒。
同样是害了人,为什么盛轩可以安然无事,青杏却要在这里痛苦地等待罪刑?
在往青杏的牢房途中,她听到了犯人受刑的惨叫声。
像是从地狱传来的声音。
她没有看,不敢看,不愿想。
沈雪禾的神情冷了下来。
陆存走近她,关心地问道:“是不是不舒服?”
沈雪禾摇了摇头。
“青杏,看着我。”
“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第一,受刑后我接你出来,在这几个月里,你好好调养身体,我会请武师傅教你强身健体,之后你再去流放。”
“第二,判决结果出来后我接你出来,你什么都不用做。”
“我去找人签署万民书,为你脱罪。”
青杏睁大了眼睛。
万民书?
那不是话本子里才会有的事情吗?
陆存亦是惊讶。
随即,他的嘴角徐徐上扬。
这是他的娘子。
无畏的、光明的、勇往直前的沈雪禾。
他确实有无数手段去救青杏,可是那些办法,都是见不得光的。
他无法和沈雪禾解释,更不想欺瞒她。
除此之外,他主观的不想为青杏花太多心思。
即使沈雪禾喜欢她。
正是因为沈雪禾喜欢她。
沈雪禾直视着青杏,表情极为认真。
“说实话,我做成这件事的可能性不高,你好好考虑一下,不用尽快给我回复……”
“我选择二。”
青杏抬了抬眉,做了个开朗的表情。
“小姐,我相信你。”
她知道,沈雪禾更倾向于哪个选择。
她不是个机灵的人。
她只是足够爱她,足够理解她。
就算错了,也是她选错了,她不怨她。
沈雪禾几乎是逃避地站了起来。
“你再好好想想吧。”
“对了,你保护我伤了王爷这件事,为了避免你家人伤心,我没有告诉他们。”
沈雪禾的眼珠子左右动了动,话里有话的说道。
青杏愣了一下。
小姐是知道她和家里的关系的,怎么突然这么说。
沈雪禾继续道:“当时我都快被掐死了,要不是你突然出现……青杏,你是我的恩人。”
保护她去伤人,和保护她不杀人而伤人,二者的性质截然不同。
青杏了然。
这是在串词。
她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她一直就是这么说的。
她又不傻,把小姐想杀人的事情往外说。
戴主簿问她的时候,她就说是护主心切,小姐当时气都喘不过来,她头脑一热就过去了。
“小姐,我一直把你当做……家人。”
青杏本想说妹妹,话都出口了,这才想到小姐比她大一岁呢。
“保护你是应该的。”
沈雪禾笑了笑。
“我知道。”
她们之间,从来不是什么主仆情深。
不是上对下的俯视,不是下对上的仰视。
真挚的感情,产生于平等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