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雪再次吞没了琼斯消瘦的身躯,在茫茫飞雪中,他只能凭借自己的鼻子嗅探前方的道路,否则他的眼睛根本不可能抵御如此强烈的暴风雪。
车队的鼓声是如此接近,却又在很多时候渐渐远离。车灯在强烈的暴风雪中闪烁,琼斯看不清前方的道路。他闭上眼睛——老实说,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否睁着眼睛了——他慢慢穿梭在暴风雪中,身后的狼嚎唤醒了他内心中的恐惧。
伍德·万德愤怒地叫喊着,愤怒地宣泄着手枪的激光,甚至弹到了琼斯前方的地面上。他勉强睁开眼睛,这才能看见那座伫立在前方大道上的巨山,那束明晰的光线正在山巅闪耀。
他还差一些,就足以接近那座巨山了。前方的道路急转直下,哪怕在一片暴风雪中,琼斯也能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经坠下了原本宽广平坦的地面;道路被大雪埋藏,沿着一道模糊的山间伸了出去。他小心地用爪抓着地面,努力不让自己坠入厚积的雪层之中。
光阴在他头顶悄悄流逝,他已见不到闪耀的日光,可是竟能见到满天繁星;他看向冰冷的湖面,金黄树叶在水中倒映,唯独不见他的身影。冰层下的湖水幽深又湛蓝,却见不到底部的繁茂。
琼斯再次用爪抓住一块生长在湖面的岩石,那块岩石后方通往一片曾经欣欣向荣、地上铺着金色树叶的森林;然而,在许多年后的今天,那片金黄色森林已随着风雪而淡然在世界的北方;在岩石后方的道路起起落落,转而汇入山间,接着转为一股被冻结的清泉,匆匆流淌在寂静的山涧。
琼斯不知自己是否脱离了那片广阔的湖泊,至少他现在已不感觉脚下有刺骨的冰冷了。似乎湖泊到此为止,化为一股冰流直通山涧下方狭窄小洞后的冰原。就在那个小洞前,琼斯再度看见了那片湖泊的另一半——不过,跨过那另一半湖泊之后,他就能到达冰冷巨山的山脚了。
他当即钻过那狭小的洞口,跌入那结冰的湖泊之上。却因为强烈冲击而伤口迸裂,他瞬间倒在地上,视野逐渐模糊,最后变得满目漆黑。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醒来了,然而冰面上的血迹却粘住了他的身躯。他瑟缩着,脖子僵硬,一动也不能动。他用爪子撑起自己的身子,却发现无论如何自己都不能起身。他的伤口开始剧烈疼痛,在剧烈的疼痛上则覆盖着残冷的冰花。
琼斯用力撑着滑溜溜的冰面,终于挣脱了那粘在冰上的伤口。血液四溅,在寒冷的暴风雪中结成了一朵漂亮的血花。他呼吸薄弱,却仍旧能感受到肚皮的颤动。他把爪子放在肚子上,寒冷却差点让他再次摔个趔趄。他只得虚弱地靠在大湖前的小洞前。
琼斯甚至已经不知道自己正在呼吸了,当他意识到自己正在大口喘气时,还是远处那座巨山给予了他呼吸的力气。挂在胸前的宝石闪射着那道引人注目,却又包含生机的绿光,他发觉冰面出现了一丝裂纹。远方的大地上冰雪消融,甚至长出了青草。
可是暴风雪依旧肆虐,就连那光芒万丈的宝石也被白花花的雪暴覆盖。琼斯紧握着那颗宝石,那座巨山的轮廓也越来越清晰,就在湖前——就在湖边空地的前方,他能察觉到:就在这片湖泊的前方,它闪耀着那束不可窥见的光芒。
琼斯拼命站了起来,雪虐风饕中,那座巨山的光芒竟隐隐变成了一条铺在湖心上的道路,一路畅通,两边加上了高高的栏杆,像弯曲的手臂一般捧着他的身躯,想将他拖上天空;可是,就在那光明触手可得时,一束炙热的激光射穿了冰面,裂痕逐步扩大。
伍德·万德正站在后方,他左手握着一把激光枪,右手握着那把短刀。他怒目圆睁,双眼在极端的愤怒下变成了如玫瑰一般致命的红色。琼斯往后跌倒,那条道路瞬即消失了,巨山的光芒再次朦胧无比。伍德·万德怒吼着冲上前来,这股死亡的恐惧促使琼斯迅速爬了起来,朝前方跑去。
他高举着宝石,那条道路再次铺设在他脚下。只是,这次琼斯看不见那高高的、树状的护栏了。伍德·万德在后方举着激光枪,尖叫着就朝琼斯冲来,边冲边吹响手中的长哨,吸引着那头追捕失败的长狼。
那条隐隐可见的道路隐蔽在冰层之下,而且旁人并不可见;那条道路引领琼斯在滑溜溜的冰湖上撑起身子,在冰面上的裂缝中四处搜索。在他前方,已能看见一大块被白雪覆盖的地皮,再接着,那块地皮延伸为一整块平原;在平原的中部,高高隆起的山脉便是巨山。
“琼斯·伯格!”伍德·万德怒吼道,“别跑了,回来吧!只不过这次我会用鞭子把你抽得皮开肉绽!快回来啊!”可是,在他射出了另一束激光后,他却突然转变了口风:“快跑吧!跑得越远越好!快点儿,加把劲!别让你身上的伤口开裂!”
漂亮又骇人的激光在冰面上四处弹跳,每一下都结结实实给冰面砸出一块小小的窟窿;炙热的气流开始包围琼斯,冰面上的裂缝让那条模糊的道路更加难以行走。他发觉自己离那块平原更近了一些,发现道路在他左右两边延展开来,似溪流般汇入那块平原。
风雪刮着他的脸,他衣着单薄,双目近乎失明——暴风雪让他的眼睛难受至极——然而,他还能感受到在滑溜溜的冰面上奔跑的感觉,还能感受到脚底下的裂缝正在逐步扩大、延伸去到冰面最远端。
“跑啊,琼斯!快!”伍德·万德的戏谑声还在后方传来,让琼斯根本没法停下思考。他奋力跑着,全然不顾自己的脚掌又被冻裂了,鲜血铺满了冰面,更引得那只长狼前来追捕。“接着跑!”伍德·万德的声音就在渺远的后方传来,却逐渐被冰雪淹没。
突然,那只长狼从冰面另一边疾驰而来,琼斯脚下的道路也忽然拐了个弯,转入那块平原左方堆满石块的山坡上;接着,冰面的裂缝好似受到了某种力量的摧残,变得更加脆弱,却逐渐转变为一望无际的岩石海滩——那就是琼斯先前看见的狭小平原了。
琼斯更加拼命了,伤口已经开裂,温热的鲜血灌入他的鼻中,流入他的喉咙里。那只长狼顺着血腥味而来,在寒风中张开大嘴,厚实的皮毛向后翻开,露出可怕的伤痕。
他顺势扑来,琼斯立马弯腰扑倒在冰面上,这才躲过这次袭击;那只长狼摔了个趔趄,他再次爬将起来, 冲向琼斯。冰面再次开裂,那条道路再次急转直下,一会儿转成山脉前平坦的道路;一会儿却又转入山前最崎岖的山坡上。
那只长狼再次发动进攻。琼斯一面躲避,一面接着往前跑。他身上既没有武器,伤口也不能让他进行这般残酷的战斗,他只得向前,跑到湖心处,冰面的裂缝便再次大了一些。琼斯停了下来,在狂风暴雪中,那只长狼仍旧在逼近。
琼斯看向湖心前方,一条也被冻结的溪流正从高处迸溅冰凉的冰晶;地势急转直上,而且变得非常陡峭;大块石壁像延绵的山脉一样从岩石海滩上延伸出来,像黑暗的大门般伫立在湖心两边。琼斯看着脚底下隐隐约约的道路:直通后方山坡,那条被冻结了的溪流。
琼斯面向那只长狼,他凶狠地瞪着琼斯,脚下的冰却也已经开裂。琼斯慢慢向后退,他就慢慢走上前,冰面再度往前裂开,最终裂成了一条如同峡谷般幽深的裂痕。伍德·万德和他的车队正驾车赶来,车灯在暴风雪中闪烁——他们只能通过风雪中长狼的黑影辨别方位。
“快点杀了他。”伍德·万德的声音传入琼斯耳中,伍德·万德就在他的右后方,他已经看见了长狼,一定正在驱车赶来。琼斯再次慢慢往后退,退到石壁中央流淌出来的溪流上方。他突然一动不动。
长狼盯着琼斯的一举一动,直到琼斯彻底走上了那条冰冻的溪流。他突然怒号一声,扑向琼斯,脚下的冰面却猛地破裂,冰冷的湖水瞬间浸湿了他的皮毛,把他往湖中央拽去。那只长狼再次扑出来,刚想踩在冰面上,脆弱的冰面却承受不住他的重量,那长狼再度掉入寒冷刺骨的水中。
琼斯松了口气,他转身跑到那条滑溜溜的冰流上,差点掉下去。他抓住左右两边石壁上凸出来的岩石,这才没能踩碎冰流。那条道路已经吞没在冰面下,但琼斯依旧能看见那束光柱。
突然,那只长狼冲破了冰层,溅起水花;他跳到琼斯身前,僵硬的皮毛湿哒哒的,水滴流到琼斯的伤口之上,他疼得闭上了眼睛,躺在那条冰流上,一动也不敢动。那只长狼霎时把尖牙刺入琼斯的肩膀中,鲜血四溅,琼斯被他提到半空。
那座巨山就在身后,琼斯能感受得到;那只长狼兴奋地咬着琼斯的肩膀,任凭他怎样拳打脚踢那只长狼的咽喉,他都绝不松口。他试图把琼斯带离石壁,却突然脚下一滑,再次滑进了冰水中。琼斯连忙抓住一块浮冰,冷水差点让他不能呼吸。他好像爆发出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竟一下跳上了浮冰,再度跑到那条冰流之上,向最后的终点进发。
他浑身打颤。那只长狼在冰冷的水中翻腾,没一会儿就被呛死,尸体浮上了水面,正好映入慌忙赶来的伍德·万德的眼中。他极为愤怒,对着那只长狼的尸体开了几枪,宣泄着内心的怒火。
琼斯顺着脚下的光芒继续走着,他已离了那湖泊,脚再次踏上盖满白雪的石头上。石壁向两边阔开,露出大面的平地;在平地前方还有一条狭小、矮窄的道路,插入那座巨山的山间之中;琼斯抬头望去,竟发现那巨山山麓上有扇石门,旁边缠绕着藤蔓与春花,上方雕刻着一幅精致的画。
琼斯站在那扇大门前,不时回头看着被大雪吞没的湖泊,以及从这里延伸出去的石壁。他来到那扇大门前时,突然风吹草动,像是伴随着某种诅咒般朝琼斯身上吹去,把他扑倒在地;凄厉的大风随之飘向那被永世冻结起来的冰湖上。
他用尽全身力气去推那大门,大门却纹丝不动。他发现门上还有一个把手,却根本不能转动。他转而想爬上那陡峭的山脉,却发现根本无路可走——太陡峭,几乎垂直于地面,以他目前的力气来看,他完全不可能爬到这座巨山的顶峰。
现在,他离旅途的终点近在咫尺。他瘫坐在地上,却感如坐针毡。他在大门前来回绕走,却发觉四周都被岩石堵住了。他抓住一块岩石,刚想攀上去,却发现自己已没有那般大的气力。他摔在地上,背脊霎时疼痛,坐也坐不起来。
“该死的大门!”他再次咒骂,可是骂声却传遍了四周的山脉,一直延伸至无尽绵延的群山之中。就在这时,他感觉空气更加寒冷,而且带着阵阵低语向他扑来。他摇了摇头,驱散了这些幻觉。
距离那片广大的湖泊已有多远,琼斯已记不得了。老实说,他甚至不记得自己究竟在这座巨山的门前待了多久——好像有几天,又好像有几个月了。他忘记了什么时候是白天,什么时候是夜晚——在巨山脚底,他根本不能准确判断时间,因为白天黑夜总是看起来一样。
他用爪子在岩石上刻下了天数:他刚到来这扇门,已经过去了两天,却还是无能为力。那颗宝石一直在闪闪发光;琼斯想要歇息,便只能将这块宝石握在爪中,遮住它耀眼的光芒,不让还在暴风雪中的伍德·万德察觉。
第三天时,他起身观察了一番巨山周围;除了起伏的群山,以及大小、高低不一的岩石,还有漫长的岩石海滩的岸线外,他连一个入口都未曾找到。进度在这里慢了下来,可琼斯却不知道该如何做;他再次回到那扇大门前,再次用所有的力气推着那扇大门。
突然,大门松动了些,上方有细碎的石块掉落。接着,那扇大门上的图画发亮了一些。琼斯的毛发竖了起来,他看向湖泊的东边,一股微风划过他的脸庞,在伤口上洒下点点冰霜。随后,那扇大门内忽然传出一声惊天的吼声,大门震颤,内部好像有什么东西即将冲破束缚。
“看来伍德·万德和他的小队要来了。”琼斯看向微风拂过的方向,一盏模糊的车灯正在大雪中闪耀,好似在寻找着琼斯的方向。车队将要再次到来,却没有地方能供琼斯躲藏,他只能再次奋力推着那扇石门。
忽然,琼斯感觉石门晃动了一下,几乎撞上了他的鼻子。他捂着受伤的鼻子,却发现石门开了一条微小的缝——如果他还能再把那条缝扩大一些,他就能跟着那条道路走入巨山中了——他的旅途将要到达尽头了,现在绝不是回头重来的时候!
“琼斯呢?他在哪?赶紧找到他!别让他跑了!”在一片寂静之中,琼斯听见了伍德·万德的说话声,车队已经停泊在这座巨山的边缘了。琼斯听见了激光枪上膛的声音。
他使出全身气力,用力推着石门,试着把石门推开一条更大的缝。然而,那扇石门却在这时巍然不动。琼斯累得大喘气,还没来得及坐下休息,车队的鼓声又让他站起来,重新敲打、又推又敲这扇古老的石门。巨山的光芒充盈了天空,琼斯看不见太阳与繁星。
他再度推着那扇大门,寒风给他镀上了一件冰霜似的外衣。他彻底疲累,身后的车队却紧追不舍。最终,一束激光射在了他身边,热气升腾,火药味飘入琼斯鼻中。琼斯停下了动作。
“找到你了!”伍德·万德大喊道,他正是开枪的那人。他用激光枪指着琼斯的心脏,短刀收在腰间,邪魅一笑,大步朝琼斯走来。他把一绺金发梳往脑后,神情放松又紧绷,握着枪的手紧紧发抖。他的模样像极了刚磕了药,病态的身躯早已盖满了白雪。
“终于找到你了,琼斯·伯格,你个小畜生!”他对琼斯大喊道,手指似乎就要扣下扳机了,“这么久了,就算你上头攻入了市中心,就算你们最终取得了胜利,你们也绝不会颠覆帝国的统治的!
“那么,琼斯,安息吧,尽管我也不想对你这么做!”伍德·万德说完,当即扣动了扳机,两束激光瞬间穿过了石壁,射入山体中。白雪抖落,细碎的石块掉在他们身上。伍德·万德开完枪后,便逐步逼近——尽管他还是拿着枪,有无数的机会射死琼斯。
琼斯使劲推着那扇石门,却根本拿其无可奈何。突然,伍德·万德的拳头打在了他的腰上,他疼得跪倒在地,却转身抓住了伍德·万德那件西服的下摆。伍德·万德当即用手肘捶击他的背部。琼斯吐出一口鲜血。伍德·万德把琼斯撞在那扇石门上,一只手就扼住了他的脖子。
他想拿腰间的短刀和对讲机,却被琼斯抓住了手。他使劲把琼斯往那扇石门上撞,那扇石门震颤了几下,灰尘落满了他们身上。琼斯一脚踢开对讲机,接着又准备把伍德·万德推倒在地,却发现自己无能为力。伍德·万德已无心理会他那掉落的对讲机了,现在他就想直接杀死琼斯。
他一直把琼斯往后方的石门上撞,直到琼斯将一大口血吐在他身上。他用手帕擦了擦脸上的、身上的鲜血,还不忘用胖手扼住琼斯的脖颈。
“等等!等等!”琼斯突然喊道——就在刚刚,他已被撞得不能呼吸,可是,他脑海中想到了一种大胆的、却也会让他丧命的方法。伍德·万德不想松手,可他还是没有打出下一拳。伍德·万德想知道他究竟在打什么鬼点子。
“什么事?究竟是什么事,让我们在缠斗的时候停下了动作?”伍德·万德以嘲弄般的眼神看着伤痕累累的琼斯。他把激光枪丢下了,转而拔出那把沾了血的短刀。他在等待琼斯说完遗言。
“我想说,那个医生,”琼斯刚说出“医生”两个字,伍德·万德的脸上就抽搐了一下,“或许你跟他关系很好?对吧?让我想想,他是你的发小,还是你的助手——不对,你不可能对助手那般友好——还是说,你的情妇?你的伙伴?”
伍德·万德狠狠踢了他一下。“是发小;其他都猜错了。”说完,他就想用短刀扎进琼斯的咽喉。
琼斯再次抬爪说:“再等一下,再等一下!”伍德·万德只能不悦地停了手。琼斯踉踉跄跄地站起来,说道:“听我说,那个医生——我该怎么说呢?啊,对了,你有没有发现他身体内的某个器官不见了?”
伍德·万德摇了摇头。“他就这么被你开膛破肚,肠子流了一地,恶心至极。”他明显有些悲哀了。
“是啊,的确;但是,请你看看我嘴边——对,看到没?都是血。我告诉你一件事吧,我不光杀了他,还把他的心脏割了下来,吃了下去;如果有美酒的话,绝对会让我吃得更多。”
“那么,今天就是你的死期了。”伍德·万德虽然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但琼斯还是在他脸上窥见了愤怒与悲哀。他抽出短刀的一瞬间,琼斯甚至能看见那闪烁的寒光。
他怒吼着就朝琼斯冲来,琼斯旋身躲过那把短刀的突刺,伍德·万德来不及停下,就撞上了石门;石门往后倒去,他却顺势抓住了琼斯的爪子,也将他拖入了下方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