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之扔完东西又后悔了。
尾戒里,有朱九的许多惯用物,朱九虽然喜欢逗她玩,但是对她非常好,跟程鹰不一样。
缓过神的静之,抽张纸抹掉眼泪,又抽张纸擤一下鼻涕,踢了踢胖子的鞋,哑着嗓子说:
“麻烦你帮我把戒指找回来,其他东西我都可以不要,可是那个戒指,对我很重要。”
胖子坐得屁股都麻了,她一这么说,他仿佛受到特赦般,立马站了起来。
“你……唉,那你自己呆会儿吧,别犯傻,我回去给你找找。”
静之:“嗯,谢谢。”
胖子走到门边,扶着门还想再劝一句,想了想还是闭了嘴。
他鹰哥都这般绝情了,再让她去追他,他胖哥的良心都过意不去。
“唉,你好好休息吧。”
门快合上时,静之突然提醒他,“请你保密,别告诉程鹰我住哪儿。”
胖子张了张嘴,最后低低应了一声,给她带上门走了。
……
他走后,静之往后一靠,瘫在床头,看着头顶有些乌黑的老式钨丝灯发呆。
白色的屋顶有些泛黄,上头一条如蛛丝的裂缝横跨整张床铺。
不会漏水吧?
罢了。
总归不是自己的家,她担忧这个做什么。
想着想着,她掏出尾戒里那张快烂掉的信。
第二世的林九虽然嘴毒,但是性子其实是最温柔的,每次她伤心难过时,总会不由自主的想起他。
【若是他欺你,九希望你能够早点打醒他。
若是他真的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九希望你能够离开他。
我不想再看到你为我伤心难过了,就算是我自己也不行。】
她的手指轻轻的摩挲着这段话,就犹如前几天的每个夜里。
每被程鹰赶一次,她的心里就难受一分,面上也愈发无光,好似她硬要巴着他似的。
不肯走,不过是因为还爱他,还担心他罢了。
“阿九,你是不是早就算到了什么?”
“唉……别怪我,阿鹰虽然不会说话,但是心却变了……我真的尽力了。”
“他比二娣还坏,他欺负我,呜呜……”
说着说着,她信纸往桌上一放,裹紧被子罩着头,哭得天昏地暗。
去而复返,担忧的胖子放下欲敲门的手,听着里头传来的可怜啜泣声,低低叹了口气,摇摇头走了。
这都是什么事儿,他鹰哥怎么就这么犟呢?
那戒指也找不见,他都没脸进去见她了。
……
又过了几天,犹如行尸走肉的程鹰,终于有动静了。
【她怎么样?】
胖子看着摊在桌上的本子,翘起二郎腿,把头撇向窗外不看程鹰,叼着烟语气有些忿忿。
“哼,不就是那样,眼都快哭瞎了,她是真喜欢你,我就不信你看不出来。”
程鹰紧了紧手中的笔,正欲问问她在哪儿,想了想,觉得她应该还在气头上,肯定不会让他寻到她,于是程鹰换了句话写。
【你知道她住在哪儿,麻烦多过去看看她。】
一看到这种事后的关心,胖子就止不住的来气。
他胖子最多算是静之一个普通的异性朋友,老是上她住的地方也不好吧。
他放平二郎腿,夹下嘴里的烟,严肃的问桌子对面的程鹰:
“你真的不喜欢她吗?”
程鹰僵住了,垂着眼睫看着亮起屏幕的手机。
不喜欢吗?
他也不知道。
只是心里满满的都是悔意,他不知道这种情感叫不叫喜欢。
屏幕里是短信的草稿界面。
里面编辑了不重样的十几条短信,全是各种对不起的说法。
然而却没有一条发出去的。
胖子一看他这失神的样子,碾熄烟头,朝程鹰翻了个白眼,恨铁不成钢的说:
“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若说混咱们这一行的最重情,最重义,那你这个做法在我看来,既没有情,也失了义,我看你日后肯定会后悔!”
程鹰:别说以后,他现在就后悔了。
但是,时间是能抚平伤痛的吧。
她也会忘了他,好好过自己的生活。
程鹰不再看胖子,站起来转身走到窗边。
楼下是个圆形的小花园。
依玲坐在花圃旁,两眼失焦,正静静的发呆。
几日不见,她也清瘦了不少。
程鹰发现,自己竟然慢慢的没有再对依玲有那么多的关注了。
“鹰哥,你进出你家楼下时,有看到她丢掉的戒指吗?”胖子突然问。
程鹰指尖扣紧窗台,沉默了几秒,终是昧着良心轻轻叩了三下。
胖子用力挠两下后脑勺,百思不得其解,“奇了怪了,你楼下那地儿也不大啊,我板砖都快翻过来了,也找不到一点金属碎。”
“吱呀”一声,胖子重重靠回椅背上,两指捏了捏眉心,“她交代过我,叫我把戒指帮她拿回去,没找到那玩意儿,我都不好意思去凤……呃……”
胖子突然捂住嘴。
妈的,差点把她现在住的地址说漏了。
程鹰心里默念凤字,这附近有凤字的公寓,只有两个,一个凤庭,一个凤山。
凤庭离他家更近,凤山离大本营这里更近。
垂在腿侧的左手紧握成拳,他也不知道自己思考这个问题做什么……
“叮铃铃……”
桌子上的座机突然响了起来。
胖子一膝盖撑在椅子上,身子往后一扭,拿起桌上的听筒。
听了一小会儿,他把听筒递给程鹰,“老大找你。”
林威这些天深入简出,突然找他做什么。
程鹰心生疑惑,接过电话,放在耳朵边,轻叩两下。
对面沉默了一下,微微沙哑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阿鹰,依玲就在楼下,她已经好几天没出门了,这样不行,你带她出去散散心吧。”
程鹰手指僵了一瞬,终是抬起轻轻叩了两下话筒。
胖子就站在程鹰旁边,林威的话,他也听见了。
电话刚挂断,他整个大翻白眼。
“我说你们两个可真奇怪,个个都把女人往外推,你居然还答应了?!啧,等会静………唉,算了,我不想说。”
胖子这会儿看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拿了桌上的烟和打火机,转身就快步走了出去。
程鹰苦涩的扯了扯嘴角,他多羡慕胖子居然还有不想说的时候,他是说不出来……
……
正望着花愣神的依玲,肩膀突然被搭了搭,她身子一僵,回头看是程鹰,那双美丽的大眼立刻垂了下来。
“威哥……呢?”
程鹰无声的看着三楼虚掩着的窗户两秒,朝依玲打了几下手语。
【他叫我带你出去逛逛。】
依玲沉默了。
自从她来到这里,就没有与林威闹过这么久的别扭。
可是那几日安稳美好的时光,终究还是让依玲对钟敖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钟敖也是如此。
可她,受恩于林威,又怎可扭头就走?
依玲站起来,拍了拍落了一白裙的落叶,“走……吧。”
两人没有开车,就这般一前一后走出大本营。
大本营附近有很多厂子。
这里人员聚集,厂子外圈自然而然便形成了一个经营圈,热闹非凡。
卖餐点的,卖衣服的,理头发的,开商场的,比比皆是。
这两个沉默的人,是这喧嚣环境中的两个异类,只看不买,只逛不停。
看着依玲如无头苍蝇般转了许久,程鹰指了指街对面的咖啡店,依玲哪儿也不想去,能坐下就最好,于是轻轻点头,走了过去。
见她连点喝的都不肯,就干坐在咖啡厅外的藤椅上,程鹰叹了口气,掏出钱包走进咖啡厅点餐。
进去不过五分钟。
程鹰端着两杯温热的咖啡出来。
原本应坐着一位美人的圆桌,此时只剩下一本摊开的杂志。
程鹰眯了眯眼,把咖啡放桌上,召来店外卖烤肠的年轻人。
【你玲姐呢?】
年轻人叫小杨,也是林威的手下。
这里离林威的大本营不远,处处都是林威埋下的眼线。
敢在这儿把人带走,那人不是勇,就是莽。
小杨递给了程鹰一根烤肠,趁着递烤肠的时候,不着痕迹的凑近一些,“十点钟方向,是孔三带走的玲姐。”
“钟敖也在,他们最近住在凤庭公寓403和406。”
程鹰无声冷笑,眼神扫过十点钟方向的巷子口,大步走了过去。
热气腾腾的烤肠被他一把丢掉,空着的手在进入巷子后,突然从身后的腰带上摸出一把手枪。
他背部紧贴着墙,轻轻把枪上了膛。
巷子里此时好像有人在争吵,不过他们压低声音了,程鹰听不太清。
不过那两人的音色,还有依玲时不时的惊呼声,他却是听出来了。
来人依旧是老熟人。
一个是钟敖,一个是小杨嘴里的孔三。
随着程鹰慢慢接近,争论的内容也愈发清晰。
原来,钟敖怕依玲隐瞒林威犯罪的事实,会被定罪成从犯,不想让依玲去做口供,所以想让她回乡下去。
而孔三不同意,认为乡下天高皇帝远,林威的手下比他们警察还多,一但依玲去了地广人稀的乡下,他们跟踪人的难度就会大大增加。
公说公有理,依玲则是被一人一手扯住,眼里含着泪看着满脸心疼的钟敖。
程鹰躲在墙角,看着哭泣的依玲,竟不合时宜的想起了那天的静之。
他连钟敖都不如。
钟敖好歹会心疼依玲,而他呢,他连自己的一点点感情,都不敢让静之发觉……
原来他程鹰,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懦夫。
“锵……锵。”
手枪轻轻叩了两下灰褐色的砖墙。
孔三吓一跳,立马放开依玲,摸向腰间的手枪。
程鹰早就瞄准孔三,孔三一时之差,已错失先机,只得举起双手,“呵呵,是程鹰啊,我过来玩玩而已,你别紧张。”
程鹰没空跟他侃大山,他朝躲在钟敖身后的依玲招了招手。
“阿玲,不要。”
“你一回去,估计就再也出不来了。”
钟敖紧紧拉住她的胳膊。
依玲陷入两难的境地,她知道程鹰是林威的得力属下,是铁定不会放她走的。
她含着泪,用力甩开钟敖的手,默默走到程鹰身后。
“你……走吧。”
钟敖死死盯着依玲,眼睛渐渐红了起来,“阿玲,我……”
“别说。”
依玲怕程鹰听到什么,赶紧拉着程鹰跑出巷子口。
程鹰这回看管得很严,只要依玲远离他两步之外,程鹰必定板着脸大步跟上。
他太有压迫力,依玲越逛越心累,没走完一条街,就扭头朝身后的程鹰说:
“我想……回家。”
程鹰沉默的点点头,领着她来到依玲最近住的小公寓里。
她自从和林威吵架,就搬来了这里,一厅一室,她一个人住,倒是绰绰有余。
房间在二楼,依玲坐在窗台上,看着楼下充满烟火气的街道,眉目里全是心事和忧愁。
程鹰静静的站在一旁,仿佛要和墙壁融为一体。
依玲看了许久,突然挪着有些发僵的腿走过来,轻轻拍了拍程鹰的肩膀:
“我刚刚……说的回家……是指乡下。”
“我确实……喜欢钟敖,但是大哥……对我有恩。”
“我……不会……举报他的,你放心吧。”
程鹰呆呆的站在原地,消化了好一会儿,才理解依玲要离开林威的这个事实。
他总以为,他会是先离开的一个。
连她也走了的话,那林威到时候该有多伤心。
程鹰有些无措。
依玲再一次拍了拍他的肩膀,“上次那位……小姐,还没机会……跟她说声谢谢。”
“她是好人,她……喜欢你……你们很般配。”
“真情……难得,好好珍惜吧。”
依玲一个转身,仿佛要跟他诀别似的,毫不留恋朝楼梯口小跑下去。
程鹰心里还记挂着钟敖可能还会来找她这件事,脚一抬,便跟了下去。
没住几天的公寓,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几分钟后,程鹰去而复返,再次跑下楼时,手里不知捏着什么东西,朝在楼下等待的依玲走了过去。
依玲跟着他,越走越是疑惑。
这不是去车站的路,也不是回大本营的路。
她忍不住问:“你……要带我……去哪儿?”
程鹰抿了抿唇,扯着她的袖子,来到一处公寓楼前。
依玲一路上说了好几次回乡下,程鹰这会儿却固执上了,仿佛是在圆一个自己永远完不成的梦,径直把依玲带到了403门口。
是的,这里是凤庭公寓。
是钟敖的所在地。
依玲想跑,他紧紧扯住依玲的袖子,苦涩的扯了扯嘴角,要是……他自己也有这种勇气就好了。
程鹰终是敲响了403的房门。
里头传来脚步声,程鹰拿起依玲的手,把落在他这儿的东西,全部还给她后,便垂着头,快步走向走廊深处的拐角。
“阿玲?!”
钟敖开了门,发现门口只站着依玲,他惊喜得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紧紧抱住了依玲。
依玲面对着走廊,抬起手,缓缓张开手心。
十几颗珍珠赫然出现在她的掌心。
这是她当初用来做逃生路线标记的。
程鹰最后探头出来看一眼,眼底的情绪十分复杂。
向往,憧憬,后悔,痛苦,万般情绪揉杂在一起,让他再也待不下去了。
对依玲挥了挥手后,程鹰转身朝楼梯口走去。
还未下楼,楼梯口第一间的房门突然打开。
拎着一袋垃圾的静之与他面面相觑。
静之默默收回跨出一步的脚,错开眼神,缓缓关上门。
门还未完全关住,一只短靴就插入门缝里。
静之眼皮一跳,干脆把门全部打开。
“你干嘛??我已经不住你家了,你休想再赶我走,这里是我自己花钱租的。”
程鹰愣愣的盯着她,看到她有些消瘦的脸颊时,心口仿佛被拧了一把,又酸又痛。
想说对不起,却又突然抿紧嘴低下头。
程鹰侧过身子,从自己口袋里掏了掏。
手心展开,一个橙黄色的橘子出现在他手上。
程鹰的眼里有着期待,他抿着嘴,试探性对她扯起一抹笑容,把手朝她的方向递了递。
静之垂下双眸,盯着橘子。
突然冷笑一声,松开了手里的垃圾,一掌将橘子拍掉。
“程鹰,我们完了。”
“你不会以为,吃了橘子,你对我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就能当做没发生过吧。”
“我死心了,这回,我真的死心了,我不爱你了,你走吧。”
她的话语如同一把利刃,狠狠的扎在他心口处,无形的疼痛自心口蔓延至全身,让他的手指开始轻轻颤动着。
程鹰白着脸,一把扶住旁边的栏杆,半蹲下身,试图捡起地毯上的橘子。
静之飞起一脚,把橘子直接踹向楼梯口,橘子顺着往下的楼梯一路滚,不过几秒,就咕噜咕噜的,滚得不见踪影。
程鹰瞬间便红了眼,却又无法辩驳。
他连写句对不起给她,都没这个脸。
毕竟这种事情,是他先做出来的。
他明白她只是在报复而已。
“被人赶的感觉,就是这样的。”
“程鹰,你感受到了吗?”
“十五次,从头到尾,不过几天时间,你足足赶了我十五次。”
“有再多的爱,也消耗殆尽了。”
“我没你那么狠心,只赶你一次就够了,走,再也别来找我了。”
静之狠下心,第一次学着他的样子,推几次他的肩膀。
直到把他推到楼梯口,程鹰一个踉跄,一脚跨到下一阶上,差点摔下去。
静之心里一惊,想拉回他,却又咬着牙根死死忍住冲动,抱着臂退后一步。
“别装可怜,走吧,是你先不要我的,不是每次挽留都有好结果,我真的累了。”
……
“咔嗒。”
门关上了。
程鹰抬起轻颤的手,扣住自己的脖子,五指渐渐收紧,心痛得仿佛快要撕裂开来。
为什么?
不幸的为什么会是我?
静之……我好想跟你说话。
我知破镜不能重圆,我只想跟你说声对不起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