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万岁!革命党万岁!”
1979,冬。
行色匆匆的路人在寒风里裹紧了衣袍,脸上却透着激动的红晕,走进朦胧夜晚里燃着灯光的昏黄酒馆,飘出一阵苦艾的涩香。
“弗罗斯特,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最后!”
“我问你,回不回头!”
明明话音决绝的鲜明,为什么你看起来却难过的想要流泪?
我偏过头,对面人英俊的五官已经狰狞地看不出原貌,他死死拽着我的胳膊。
陈旧的袖扣崩掉了,被扯开的肌肤上顿时露出了一道蜿蜒盘旋的黑蛇印记。
触目惊心。
我怔怔地看了过去,他顺着我的目光也停住了,短暂的空白滞在脸上,紧接着猝了冰似的死死盯着,恨不得撕咬下来,似乎这样就能让印记不复存在。
不知为何,我反倒松了一口气。
……
“布莱克。”
我听见自己声音在寒夜里冷漠的有些失真,“放弃吧,我至死忠于黑魔王。”
一个杀害你朋友的凶手,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食死徒。
永远不会回头。
“你怎么能!你怎么能!”
他的手几乎嵌进了我的胳膊里,过度的愤怒令眼眶全红了,疯癫的血丝布满眼球,这使他看上去更像一个布莱克而不是西里斯。
他用另一只手拿着魔杖狠狠戳向我的脖子,不断逼迫着我,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你去退出,弗罗斯特,否则我会杀了你,立刻杀了你!”
“那就现在,动手吧。”
我麻木地一字一句说着。
然后闭上了眼睛。
……
“不要!”
熟悉的声音突然出现,有道身影急促跑过来一把推开了他,却不料西里斯拽得我太紧,于是我们齐齐跌进了雪里。
「西里斯,跌在雪里的感觉怎么样,有没有短暂地忘记一切糟糕的事?」
十一岁的记忆不自觉涌进了大脑,冰冷的雪水融化在我的口腔,让我干涩腥锈的喉咙得以片刻喘息。
我在蒙蒙的视线里望见了暗紫色的夜空,一如列车驶向霍格沃兹的那天晚上散着光芒。
回忆是一条没有归途的路。
以往的一切春天都无法复原。
我挣开那只手站了起来,西里斯还僵在雪里,似乎没有缓过来,猩红的眼皮上落了零星白点,像是泪水冲刷后的余晕,他的手不住颤抖,瞳孔黑的透不进一缕光。
“卢平。”
男人的脸上新添了几道伤痕,我猛然意识到月圆之月还没过去两天,他又刚刚经历了一次痛苦。
“弗罗斯特小姐。”
除了刚刚那一闪而过的惊慌失色,他已经恢复了过分平静的神色。
灰绿色的瞳孔透着一如往昔的温柔,他看上去还是老样子,只是貌似比上次见到他时瘦去了一些。
他看过来的目光有些恍惚,但仍是克制地向我点了点头,“我要带西里斯回去了,邓布利多校长有事找他。”
如果是以前,我应该已经因为心照不宣的话笑出了声,然后毫不留情地拆穿这句谎言。
现在……
我缄默着,无声点了点头。
“不用扶,我自己会走。”
西里斯从我身后站了起来,他走的极快,擦肩路过我时袭来了一阵风雪。
好冷啊。
其实凤凰社离这很远。
幻影移形才是正常的选择,但莱姆斯为了追上不管不顾往前走的西里斯也只好跟着他大步跑了过去。
只是,出乎意料地,他在雪里跑了几步路后停下来,扭过头,像是说了一句话。
风雪中的面容模糊不清,但那句话的口型我却听的分明,他说:“西娅,快乐一点吧。”
莱姆斯.卢平一生别无所求,只盼望他的朋友得偿所愿,永远幸福。
……
谢谢。
我在心里由衷感激。
虽然这种东西我很早就不奢望了。
漫无目的地走在雪地上,我周身凝固着干涸的血液,沉重的惊人。
道路边千家万户灯火阑珊,一时间,我却茫然的不知道该走向哪里。
回去交差?
我只略微想了一下,就放弃了这种想法。
黑魔王一定又会派下新任务。
虽然鲜血的味道已经如骨附蛆地融进了我身上的每寸肌肤,但这不代表我想要它更加浓郁,那些疯狂的屠宰行动,恶臭的食死徒集会,满脑子杀人的变态同伙……
我已经厌倦地想朝自己施一百个遗忘咒。
往昔的朋友全部决裂,我不能和他们再有来往。
远离我,遗忘我,厌恶我,是对他们最好的选择。
说起来,上个月波特也找过我,那个傻子在大吵一架后,还独自坚称着我只是赌气的想法,自以为是地说什么“我永远相信你”“辛西娅必须是詹姆斯一辈子的朋友”这种蠢到家的话。
就像这七年来无数次吵架的时候一样,他在粉饰太平,接着装作一切也没有发生。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在这人亮晶晶的眼神下,一点一点地掀起了袖子。
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我还是差点被对面人嘴巴大张的完美弧形“o”逗笑了。
谁能告诉他,他看上去天都要塌了,接连多日周转的青黑眼圈在此刻甚至有点可怜。
——是的,我听说了。
他的家族遭到了食死徒攻击,家人全死了,只有他一个人回去殓尸,整理遗物,操办葬礼。
……
我不忍直视地转过头。
虽然但是,波特如今这副模样简直像有人拿着大喇叭在他耳边喊,“伟大的邓布利多其实喜欢男人,他喜欢的人还是黑魔王!”这么令人破碎。
但我实在不配,也不会把自己和他的信仰放在一个高度上,借由这个不愉快的档口,我转身准备离开。
“不许走!”
我看着紧拽着我的那双手,目光缓缓上移到了手的主人,他的话音仍然有些紧张和忐忑,脸却有几分固执的可爱,低垂着头的模样使他看上去更像一只被主人遗弃的小狗。
当然,如果不是他现在脸色苍白的吓人的话会更好。
无言的沉默溢散开来。
当早就习惯的叽叽喳喳停下来,突如其来的安静就像潮水一样汹涌地朝心脏袭来,淡褐色的眼珠在此刻蒙上了层黯然的灰。
他似乎想像往常一样冲我扬起一个巨大的、无比灿烂的笑脸,就像是对世界上的所有人大声宣告着“这对詹姆.波特来说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
不幸的是,这招现在失灵了。
他的嘴角只扯出了一个十分扭曲,或者说滑稽的弧度,我想我真应该给他面镜子,这样他就会发现他现在的表情——跟他最讨厌的鼻涕精简直像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哈。
“西娅,我最近加入了凤凰社,处理了几个麻瓜街区被袭击的事,我跟那些黑巫师决斗,还受了点伤,不过这没什么的……”
我刚想勾起的唇角又缓缓放了下去。
“别说了,波特。”
冰冷刺骨的声音从我嘴里吐出来,像经年最猛烈的雪,毫不留情地击碎了对面人好不容易支持起的热情。
他的眼圈全红了,但大概他自己完全没意识到,还固执地继续说着,“……好多人都死了,食死徒攻击了他们的家,邓布利多接到消息让我和大脚板去帮忙,可是一切已经太晚了……”
从来意气风发的脸上满是疲惫憔悴,他的瞳孔毫无聚焦地看着面前的那块雪地,絮絮叨叨地向我诉说着他压抑的痛苦和茫然。
迷茫?
原来这个词也会出现在波特身上吗?
我心头一颤,忍不住感慨了下来自邓布利多校长最坦诚的手段。
他太清楚什么能让一个野心家甘心赴死,什么能让一个怯懦者英勇无畏。
不值得信任的立场,却是最值得一赌的感情。
“波特,”
声音有些嘶哑,好像有一股血直冲上了喉管,我挣开他的手,彻底破罐子破摔地低声道:
“你知道,那些麻瓜街区的杀戮是谁做的吗?”
我不愿再回忆之后的情景,我只知道,从此,世界上最相信我的人不见了。
整理了一下衣袍上的落雪,我还在思考着找谁度过这个珍贵短假的问题——
雷尔?
不,他还在做黑魔王交待的任务。
斯内普?
不,他要熬魔药,况且他也无处可去。
小巴蒂?
不,真是疯了,我怎么会想起这个疯子?
想到这里,我的思绪还在漫天开花,倒不是说我非要找个人做伴,前世好歹身为一个总在黑湖边静谧思考的斯莱特林,享受孤独总是我不变的命题。
只是,随着杀戮越积越深,身边的人越来越少,我开始对前路徘徊不定,甚至对自己当初一腔孤勇的选择感到怀疑,我迫切地想要发问:
——这样的牺牲是有意义的吗?
不知何时,半空中似乎又飘起了雪,纷纷扬扬,掩映了夜的沉暗。
我望着四周零散的雪,不禁想到,如果这一切终被掩瞒,他们会永远恨我吗?
等到某一天,他们能够理解我吗?
可惜真相究竟如何我不得知晓,等到那时,我早已赌上一切去迎接那场伟大的冒险。
“西娅!”
我忽然转过头,少年站在街边忽明忽暗的路灯下,无声伫立,不知已经过了多久,飘寒的雪花落在他缱绻的黑发间,像是迷途旅人终于找到了栖息地。
“……雷尔。”
一瞬间,我甚至有了种汹涌的泪意想要倾诉。
“还有我。”
“西娅,你还有我。”
少年跑过来,紧紧地抱住我,单薄的身躯一遍又一遍地向我传递着滚烫的暖意。
“西娅,牢不可破的誓言说,我会陪伴你直到死亡降临。”
「相信我,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怎么又拉了我一把。
我冻僵的胳膊忍不住抬了抬,心里顿时漫开了苦涩。
是啊,
眼前人是义无反顾的明星……
可是雷尔,我该拿什么拯救你?
泪水不知觉地倾淌蔓流,我偏过头,悄无声息地抹干净,破洞的心口无边无际地呼啸着大风。
我将头深深地埋进对面人的肩头。
几秒,几秒就好。
至少在这一刻,不必直面来自现实的鲜血淋漓。
“我……”
声音里压抑着细碎的颤抖,少女垂在袖侧的手狠狠捏紧了拳头。
我真的,
在做正确的事吗?
“正义的事也会有所牺牲。”
“西娅,我知道你是对的。”
永远都是。
为什么暗示了千百次我的危险,还是这样坚定不移地站在我的一边?
为什么这样了解我,我的疲倦,我的迷茫,我对未来升起的深深恐惧……
在风雪里依偎的两只雏鹰,也会想拥有一个家吗?
“什么时候,这一切能结束呢。”
少女抬起头,脸上还挂着倦怠的泪痕,话音却不再纠结刚才的问题了。
她总是如此。
也一向如此。
沉默着从怀里退出,对方转而牵住了他的手,温柔地笑着说‘陪我走走吧,好不容易得来的时间呢’。
雷古勒斯珍重地点点头。
是的。
西娅一向很忙。
事实上,雷古勒斯不是对她做的事一无所知,他知道她每天除了完成黑魔王交待的任务,还要去其他地方办事。
偶尔会突然失踪,回来时满身疲惫,隔三差五还会熬夜制作那些极为复杂的药剂。
他不想增加她的负担,如果可以,他情愿一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但就像现在,有时他也会忍不住的奢望,如果就这样并肩而行。
像这世上、这街上任何一对平凡夫妻那样相伴走过一生,该是多么的幸福。
圣诞节过后没多久,街上还有些装饰用的小彩灯,虽不耀眼,却映着前方总有点点微光。
少女一边走,一边向他展示路边那些店铺橱窗里有趣的小玩意,然后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雷尔,原来你也知道麻瓜的东西呀。”
语气惊叹地像是发现了一片新大陆。
“嗯,哥…西里斯他以前总带回家一些麻瓜界的东西。”
雷古勒斯的语气还有些微微的羞赧和怀念,他解释说,“我有时也会看着他玩,然后就差不多知道了。”
“哇,我们雷尔果然是最聪明的!”
我弯了弯眼睛,眼前好像浮现了一个待在角落的小男孩,眼巴巴地看着哥哥独自在玩什么,眉目间满是向往,却呆呆地不敢上前。
他知道,哥哥不喜欢他,妈妈也不会同意的。
我忍不住叹了口气,眨眼间又是扬起了一个明媚的笑脸,语气十分认真地向旁边人发问,“雷尔,等所有事情平息了,你有什么愿望想实现吗?”
如果可以,我希望在临走前帮到你。
“愿望吗?”
或许是没想到话题突然跨得这么大,少年怔了一下,但还是非常用心地低头思索了一圈,然后遗憾的发现,还是一开始就落在嘴边那句始终张不开口的话。
没有其他答案,他的答案永远只有那一个。
不期然对上少女热烈真诚的明亮双眼,他的嘴唇启启合合,最后还是含糊地答道:“等一切都结束了,我会亲口告诉你的。”
他想,现在很好,但还不是一个足够好的时机。
等所有硝烟都过去,等战争全面结束,他们再也不必提心吊胆的度日,他会认真诉说那些历时许久的真心,他会亲口告诉她自己的心意。
她配得上世间最精美的王冠,最华贵的礼服,最盛大的晚宴,而不是这个……
仓促又寒冷无人的雪夜。
“好吧。”
我见他实在不准备说,只好理解地点点头,其实说不说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能猜到他想要什么,我了解雷尔,正如雷尔了解我。
我知道他一直想修复与西里斯的关系,想让族谱上那个燃烧的空洞重新填满,他还想去打一场魁地奇,不过与荣誉和得分无关,只为热爱。
而且,我还知道他真正的梦想是——
“嘶!”
没忍住痛呼了一声,身旁的雷尔迅速朝我的手臂施了个舒缓咒语,不过即便如此,黑魔印记总是千百次刺的我想流泪。
“看来时间差不多了……”
我遗憾地说着,对面人没有开口,过了一会,才温柔地回道,“一起回去吧,西娅。”
我点了点头,转念又想都幻影移形了怎么一起,结果对面人的手已经虚虚扶上了我的腰。
少年垂头的声音又低又缓,像是在解释给我,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我想这样受伤的胳膊会舒服一点。”
受伤?
不至于的,估计是心理作用。
几秒常规的颠倒扭曲后,我们到达了食死徒聚众的大门,在抵达的那一刻,雷尔就顺势放开了揽在腰间的那只手。
我只愣了一下就回过神,心想果然是雷尔,还是那么担心误会的存在。
唇边扬起一点弧度,我正准备打趣他两句,眼前突然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强制扯开了视线。
“回来了,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