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从没觉得自己的双眼这么清明过,顿时心情大好,险些就露出了一个笑。
好在他发现得及时,又连忙做出了一副苦恼模样。旁人的目光也都落在了走在前边面色沉重的君诺和慕止身上,他先前的那一点变化并没被人发现。
落日松了口气,“垂头丧气”地又朝着城门的方向去了。
城中的氛围委实低迷,途经之处,到处可见无所事事之人。
君诺瞧见了,却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低着头快速往他们的石屋走。
此时还在城里的人多半已经听说了天回来的消息,但还有一些人如今不在城中,她要留出足够的时间等待那些人归来。
离开会客厅没多远,四人就分道扬镳。武云似乎面色不好,走路的步调都比往常快了一些,仿佛在这个地方一刻也待不下去。
落日是朝着哨塔的方向走了,却没有登上哨塔,拿了落下的武器转身就走。
藏在暗处的那些人对这几人的反应全然摸不着头脑,又盯了一会儿,就有些人悄然离去。
石屋内,两人只在桌子边上休息了片刻,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又在指节上套了几个穿空戒指,朝着地窖的方向去了。
甫一出门,在树下削土豆的妇人忽然停了手里的动作,晾晒衣物的少年也转过了身来。
短暂的发怔之后,妇人给那少年使了个眼色,少年急急忙忙就跑了出去。随着他的离开,背后又多了几双目光。
君诺的石屋比旁人的大不了多少,除了一些平日里穿的衣物还有最基本的一床皮毛,几乎不会在石屋里放什么东西。
但这些旁人可不知道。
她要做戏,便要做全套,是以在去其他地方之前,先回了自个儿屋子里一趟。当然,留出足够的时间也是必要的。
纳垃弗不是说她离开是想放弃慕啸城么?光就是她空口白话算什么,若真的要放弃,怎么也该卷了东西跑路,才算符合逻辑啊。
最近城里风气不好,这个关头还出去打猎的小队已经不多了。君诺信得过的人,今日出去了大半。
“再过一会儿,他们就该陆陆续续回了。”踏出房门的前一刻,君诺道:“串供这事儿只能不来了,地窖我去就行。”
石屋的隔音效果还不错,君诺的声音又低,她不担心这些话会被躲在门外的那些跳蚤们发现。
与此同时,君诺刚刚出门,那边纳垃弗就收到了消息,不由得惊讶万分,“你说的是真的?”
妇人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啊,就是看他们几个人不太对劲。她回来什么话也不说,和那个守门的聊了几句,就钻自己屋子里去了,武云都让她给气跑了。”
说到武云,纳垃弗眸光闪了闪,忽然问道:“你有没有听到那小子说了什么?”
“我哪儿敢啊。他们在屋子里,我在门外边,中间还隔了一条道儿,就怕被他们给发现了。”
纳垃弗正在磨刀,是不久前才获得的一种猛兽的牙,十分坚硬。她料想磨制好了会是一把很好的武器,这几日的心思有小半花在了这把骨刀上。
听到妇人的话,纳垃弗磨刀的动作顿了顿。
看来武云是真的发现了什么。那小子平时看她的眼神就怪怪的,她已经足够小心,没想到还是被他看出了端倪。
不过……
照这妇人这么说,君诺想必没有相信。想她也是帮过君诺的,武云没有证据就想告状,君诺肯定不会轻易听信。
但以她的谨慎,她应该也会起疑。而且不管武云说的是真是假,以她的性格一定不会直接质疑武云的话,那他为什么会心情不好?
纳垃弗一时之间想不明白,就没有开口。忽然又有人凑了过来,是个男孩儿,手里捧着一盆洗干净了的衣裳,笑着道:“拉弗姐姐,你的衣服我都洗好了,给你送来了。”
城内互帮互助的时候多了去了,男孩的声音被淹没在人群中,并不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男孩放下了木盆,却又放低了声音,“君诺和慕止先回了一趟石屋,然后就分开了。慕止朝着城门的方向去了,君诺好像是想去地窖。”
“你确定是地窖?”纳垃弗面色微变。
“肯定是地窖,错不了。她那个方向,除了地窖,就只有几个装杂物的山洞了呀,又用不着,肯定是去地窖了。”男孩笃定地回答。
“哦对了,我还看到她一个手上戴了好几个穿空戒指呢。”男孩想起了一些细节,连忙又补充了一句,“我也只看到了一眼,没过一会儿,她就把手缩到袖子里了。”
纳垃弗猛地站了起来,有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已经有人朝这里看来了,连忙放大了声音道:“真是太谢谢你了,下一次我自己洗就好,我也没帮你什么。”
去地窖,难道她真的想走?有这样的可能性吗?
纳垃弗回忆着君诺从前做过的点点滴滴,忽然发现这个女子还真有可能是这么想的。
好像她从一开始就没有表现出对权力的渴求来。有人想要加入这个城市,她不但不高兴,还把这些人视作麻烦。
城市是他们两个人建立起来的,却从来没觉得自己是高人一等。
纳垃弗知道君诺不是她编造出来的那种只顾及自己利益的人,但她此时才想起来,君诺似乎对这个城市的归属权并不在意。
一件她本来就不在意可有可无的东西,有朝一日它败坏了,君诺会如何选择?
她不会试图修复,而是会将它遗弃!因为对她来说,这件东西并不值得她花多少心血。
本来她还有一丝怀疑,但君诺如果不是这么想的,怎么会戴那么多的穿空戒指?还防贼似的藏在了袖中,这太不正常了。
而且现在可是夏天,这么热的天,君诺为什么要穿有袖子的衣服?
可是这些东西,她能够想到,那些蠢人才不会想得到。不过是心情好的时候救了他们一命,这些人就对君诺死心塌地的,若不是如此,她现在根本什么都不用做。
只要等着君诺卷了东西离开,以她建立起的威信,自然能慢慢蚕食她留下的势力。她带走的东西固然会让自己心痛,但比起权力来,这又算得了什么?
何况,这一座城池本身,才是最值钱的东西。
事情发展到现在的地步,她也不是没有办法。只不过如果那样做的话,君诺在众人心中仅剩的那一点好感,都会消失不见。
而自己,也将和她彻底撕破脸皮。不过那又怎么样呢?这个机会是君诺自己送上来的,要怪也怪不得她。
在小男孩的耳畔耳语了几句,纳垃弗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慕止是做什么去了,纳垃弗此刻也想明白了。武云为什么会不悦,她也明白了!
因为君诺的心太软。她虽然不在意这个城市,却在这里有几个熟悉的伙伴,而刚巧,这些人最是信任君诺,所以没有被她刻意渲染出的悲戚气氛影响,昨日还出去打猎了。
算算时间,也刚好就是这会儿回来。
武云虽然看着冷冰冰的,性格却是最软的,君诺还比他要好些。想必他会不高兴,是因为君诺也将他视为了自己人吧?
所以把她的计划告诉了武云,却没想对方并不赞成她的做法。纳垃弗垂首看着那一把骨刀,忽然就有些好奇武云会是什么做法。
“过来。”她向那妇人招了招手,道:“君诺那边不用你看着了,剩下的那几个也够了。你去帮我盯着武云在干什么。”
那小子和君诺的关系不一般,他虽然不高兴,却什么话都没有透出来。也许他会因为那人是君诺而改变自己的观念,最终同意君诺的做法?那就有意思了。
纳垃弗的心情变得更好。如果说她的计划会陷君诺于不义让她有些许愧疚,把武云也拖下水,却是她喜闻乐见的了。
没有人会喜欢一个厌恶自己的人,纳垃弗也是如此。
后续传来的消息也一一证实了自己的猜想。纳垃弗便愈发激动了,她甚至有点期盼黑夜的到来。
夜半三更,月圆时分。
今日的慕啸城比往常还要安静,只有知了和虫蛙的叫声,连绵不绝。纳垃弗心情好,平日里一听到就觉得聒噪的蛙鸣声此时听来也不那么难以入耳了。
“他们房里现在还亮着火。”纳垃弗觉得此事是十拿九稳了,对着她的一众伙伴们道:“都准备好了吗?待会谁先看到了人,?就大喊有鬼。夜里安静,有人喊了,其他人听到了不管在哪里,都跟着喊,明白了吗?”
众人点了点头。这些话纳垃弗已经交代了他们很多遍了,就连自己要喊什么,他们也已经十分熟悉,肯定不会出错。
在纳垃弗一声令下,众人分散到了住宅区,君诺大石等人的屋子边上则多藏了两个人。
过了不到一刻钟,君诺一行人就出来了,竟有十几人。他们从自己的屋子里出来,先后时间差了小片刻,每个人都是两手空空。
这也正常,君诺的同伴,哪个不是人手一件穿空戒指?
还有那个武云,她先前让一些人假装离开慕啸城,就是他把那些离开的人拥有的穿空戒指全部夺走了。
想着再过片刻这些人就会被所有人唾骂,纳垃弗心中有了报复人的快感,按捺住兴奋,寻了一个灰暗的角落躲了起来。
君诺一行人出了屋子之后,相互之间对视了几眼,皆是心照不宣。他们往城门的方向走了十来步,并无什么异常。
又是十多步,君诺能够听见有些人加速了的心跳。除了她,队伍中另有三四人听见了,却也没有出声。
直到众人走出了五十米,寂静的夜忽然被一声尖叫划破。
“啊,有鬼啊!”
随着那一声尖叫,仅仅过了几秒钟,便又门帘被掀起的声音,下一刻便混杂了更加大声的叫喊。
“哪里哪里?哪儿有鬼?鬼在哪儿?”
“哪儿有鬼啊,骗人的吧,我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鬼长啥样呢。”
“啊,是在那个方向!怎么这么多鬼影……等等,那好像是人啊!”
当然是人。
他们都有影子,但这些本土人并未流传出鬼没有影子这样的说法。之所以会有人发现他们是人不是鬼,是因为几人听到声音,就缓缓转过了头。
有人看清了他们的脸,当然就可以确信不是鬼。只是看清了脸,那人的声音却更加响亮。
“大家不要怕!是人,不是鬼!”他大声嚷嚷道:“这不是君诺和慕止吗?还有你们,这么晚了,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君诺看到这么多人的时候,似乎有些惊讶。但她立刻就调整好了状态,不急不缓道:“赏景。”
见君诺这般淡然,那人忽然觉得心中一慌,却立刻将他的胡思乱想抹去。
他正想开口,便见纳垃弗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出来,清了清嗓子,冷笑道:“有什么景色非要在晚上出来看啊,而且你们这么多人,还都是走向城门的方向?”
君诺打量了她一眼,不语。
纳垃弗被那莫名其妙的眼神打量得浑身不舒服,又见已经有不少人被吵醒,陆陆续续朝这个地方来了,满心满眼只想着速战速决,连忙接着道:“依我看,是想卷了东西逃跑吧?”
一行人中有人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不语。
纳垃弗的心思都放在君诺身上,便错过了旁人的这样一个表情。君诺没说话,纳垃弗巴不得她来不及开口解释,一连串的话就出了口,再无收回的可能。
“我早就说过了,你根本没有把大家的死活放在眼里,慕啸城里才刚刚出了事儿,你和慕止就跑得无影无踪,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敌人这个时候来了,要应付那些敌人的人是我们!”
“可是为什么会有敌人?为什么上次那个女人会杀了我们的同伴?那都是因为你,是因为你得罪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