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总跟着我?”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弹了弹小家伙的额头,当然不会告诉他缘由,“我爱跟就跟,等你什么时候打得过我了,再来问我为什么吧。”
“那我逃总行了吧?”
我笑,“逃,你尽管逃。我会让你得逞?笑话。”
话音刚落,他便有些不乐意了。我也知道他不乐意的缘由——我与他父亲是好友,我跟着他,就好像是他父亲派去的内线似的,他自然而然就会厌恶我。
但他欢喜或是不欢喜,我都是不介意的,反正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才跟着他。也许……是有些东西得不到,便起了坏心,非要毁去什么才罢休吧。
用什么手段我不在乎,倘若能将他捆在自己身边,让他再也离不开我,我的目的便达到了。
不过我把自己想得太坏。真正做起来,我对他其实凶恶不起来,尤其是对上他那一张和尘樊长得有五分相似的脸。
这样莫名其妙的情况持续了很久,虽然大体上没什么改变,其实还是有一点儿的。比如……尘彷对自己的态度变了。他从前动不动龇牙咧嘴的,到后来就懒得与自己计较了,再后来,他似乎也习惯了自己的存在。
直到那一天。
“喂。”他叫住了我,却好半天都没有开口,扭扭捏捏的样子没有一点他平日里张牙舞爪的影子,“喂,你听到没?我叫你呢。”
“嗯,我在。”
“你跟尘樊……”他的话说了半句,又强行收了回去,“算了,不说了。”
“是我跟你父亲。”我纠正道。
我明明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也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却就是不肯接口。有些事情不说是一回事,说了又是另一回事。
他白了我一眼,似乎不想搭理我了。过了许久,才又抛出了一句,“喂,我如果要死了,你会不管吗?”
“死?以你的道行,少说还能活几万年。”
“万一遇到点什么情况呢?”
他的表情有一丝希冀,这是我从没在他身上看到过的,不免就软了心肠,“当然要管。”
只要不是让我做出取舍的话,我在心中补充。虽然……那种能和他较量的东西我从没得到过,以后应该也不会得到。
“哦,那你来吧。”他淡淡笑了笑,却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很惊讶?你愣着干什么啊,接近我不就是想要这些吗?怎么了,现在怕了啊?那你滚啊,来得及。”
他一边说着这话,一边朝着石床走去。即便我想给他找借口,说出去恐怕连我自己都不信。
他是在邀请我。
尘彷其实说得没大错,我接近他本来就目的不纯——我原本想毁了他。
只因为尘樊毁了我。
我从没在他心上花多少心思,我知道他肯定有所察觉,却没想过他从头到尾都看得那样透彻。
是我看低他了,瞧着十五六岁的模样,但他其实活了好几千岁了,如果他不是妖,已经很老很老了。
哪怕没有经历过一些东西,他看也看够了。
可我没想到他竟然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他会同我说这番话。这一刻,我忽然有些心疼他了,“其实你不必……”
“哈,不必什么?”他打断了我的话,尽量用嘲讽的语气道:“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不过是可怜你啊。想要的东西永远也得不到,很痛苦吧?所以就算你因为这些事变得扭曲,我也不怪你呢。”
“反正你扭不扭曲都和我没有关系。谁知道你会天天跟着我跑啊?你都活得这么失败了,其实也不差这一次了。但我想了想,如果你这一次成功了,我父亲一定会生气吧?”他这时才发自内心地笑了几声,“那我会很高兴。”
我那时没意识到他这些话全都是编出来糊弄我的,他说得半真半假,但却揭了我的伤疤。
也许我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已经扭曲了吧。自己的伤疤,哪怕结了痂,也要将它重新撕裂了才高兴,但要是换了别人提到它,我就完全容不得了。
所以他说完那些话的时候,我几乎在失控的边缘,只是因为他说得平静,才勉强克制着自己不能发怒、不能发怒。
但脑中已经乱了,所思所想便片面得很了。我那时候竟然信了他的胡言乱语,冷笑着开口,“那很好。”
那一刻,我什么都忘了,就连尘樊的名字也暂离了我的脑中,满心满眼的只剩下——毁了他。
盛怒之下,我自当是狠绝的。依稀记得,他疼到了极致,险些哭了出来,却咬紧了唇关,终究半点声音都没发出来。自然也什么都没有说。
可假的东西,没有谁能藏得住一辈子。很快,我就在他眼中看到了最为熟悉的东西。他看我的眼神和我当年一模一样。
真是个傻子。
忽然觉得就这样下去也挺好,但人生如果也是三言两语那么容易就好了。
他被抓走的时候,我想了很多。我发现除了他之外,这天下所有与他相识的人都被我埋怨遍了,包括我自己。我总觉得他会出事,都是旁人的错。
甚至连尘樊,我也怨上了,明知此事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我发现那个我一度不愿提起的名字,如今也能毫不介意地说出口了,哪怕是他走在了我的面前,我也能心平气和地说笑了。
岁月真是有趣,很早很早之前,我就知道他变了,徒留我在原地。我从前一直不愿提起,但如今不了。反正后来的后来,我也慢慢变了呢。
扯平了。
“喂,你一个一万多岁的老男人,成天苦着一张脸至于吗?实在不行,我去把我阿父捆了好了,到时候任你处置。”
“谁说我是在想他?”
“不然呢?”尘彷显然不信。
说来我也难以置信。我勾了唇,牵了尘彷就走,“你父亲就在你身后,我刚才看到了,才想起了他。”
“闭嘴,你别说了。”
我不知道尘樊心中是怎么想的,只知道我与尘彷在一起后,最初的那些杂念都消散了。
我刚才在想,我们三个人之中,尘樊才是最可怜的那一个。我求不得,他也求不得,可他却连做都不敢做,真是可怜死了。
不过他现在是怎么想的,往后又要怎么过,与我是没什么关系的了,尘彷却是要哄的。
“我不。”我最后睨了身后那人一眼,道:“你怕我说出什么?”
“滚。”
尘彷的脾气我早就摸透了,他要是真的想让我滚,是绝不会开口的,他会自个儿躲得远远的,让我再也找不着。
当然,我也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就是了。我愿给他一个承诺,曾经荒诞在此终结,而我与他之间的故事,在这里开始。
“你其实不用担心。因为那些你担心的,通通不会发生。”
过了很久,才有声音传来。
“知道了……真是话多。”
那声音飘散在了风中,但我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