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鹤楼一间包间之内。
刘三吾、詹徽、傅友文三人,自从廉价布料的风波开始到现在,这段时间内,三人都忧心着应天府内的情势。
再加上朱允熥之前当朝削藩,詹徽和傅友文二人被刘三吾带进了沟里,朝中怀疑什么的都有,几乎已经直接把他们三人打成了一党。
黄泥巴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避嫌不避嫌都那样,在此间聚会便逐渐成了家常便饭。
今日既是新一期报纸发售时间,又是那个什么「发布会」召开时间,三人自然是一如惯常那般,去各自负责的地方点了卯就直奔醉鹤楼来了。
只是此刻。
三人都有些不太能坐得住。
一到了醉鹤楼,谁都没有说一句话。
刘三吾忧心忡忡地站在窗户边上,看着外面闹哄哄的样子,傅友文蹙眉低头、出神到喝茶都成了机械性的动作,詹徽则在房间里左右踱步停不下来。
“老詹!别晃了!晃得我头疼!”傅友文终于忍不住了,放下手里的茶杯,吐槽道。
詹徽停下脚步,叹了口气道:“此间聚集百姓无数,人多的地方最是容易出麻烦,这些日子咱们暗中盯着,不敢放松,不就担心着这种事儿嘛。陛下倒好,百姓还没搞麻烦,他自己主动找麻烦,我能坐得住嘛?”
傅友文张了张嘴似是想再说詹徽点儿什么,却是欲言又止地不好说什么,只能再次端起旁边的茶杯喝了口茶。
不错,他们三人各自得心神不宁,正是为的这事儿。
他们是文臣之中的中流砥柱,自然是看局面看得最清晰的人。
刘三吾站在窗边没有回头。
他背负双手,声音有些低沉地问道:“这两天应天府城内郊外、以及周边地区,都没有出现什么变数吧?”
詹徽和傅友文交换了一个眼神,齐齐摇头。
詹徽道:“倒是没有。”
傅友文道:“我负责盯着的地方都盯得很紧,没有发现任何藩王在应天府内活动的踪迹。”
刘三吾所谓的变数……
三人自然都是很有默契地心知肚明:“除了一些地方有过小范围的聚集抱怨,讲些抱怨的狠话之外,也没有发现有什么可以引导百姓暴乱的迹象。”
詹徽也点了点头应声道:“我负责盯梢的地方也如此大差不差,毕竟连秦王殿下、晋王殿下这般人物都能在菜市口掉了脑袋,其他藩王的威风,总是能杀一杀的吧?最近陛下还陆陆续续地收到了各地藩王的请安奏疏……显然,是被咱们这位陛下杀怕了。”
詹徽提起此事。
傅友文不由双眼微眯,连神色都下意识变得敬畏了起来:“不得不说,咱们这位陛下虽然……咳咳……”
说到这话,他轻咳了一声顿住,然后将声音压得极低,道:“虽然过于偏激、也过于大逆不道了些哈,但刨开这些不说,这手段、这狠戾无情,是这个。”说完还略显贼眉鼠眼地比了个大拇哥。
詹徽不置可否,没有应他这话。
但眼神里的赞赏之意,出卖了他内心对此的认同。
他沉吟了片刻,道:“就是近来这天儿突然更冷了下来,每日头顶都是一片阴沉沉的模样,这导致本就心中怨怼的应天府百姓愈发惶恐,诸多怨怼之言也越来越多、越来越激烈了,所以我才一点坐不住哇!”
刘三吾虽看起来是最平静的,略显苍老的声音里却无比担忧,道:“是啊……那些暗中聚集、抱怨的小股百姓……原本都各自散乱、没有组织、规模也不大,形不成气候,料想也是闹不出什么事情来的,然,今日的醉鹤楼,却能成了暴乱的温床。”
詹徽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一些那些胆子大、行事冲动且偏激之人,很容易不管不顾就起了个头,这之中大部分人都有同样的怨恨,一旦起了头就容易燎原遍野。”
说话间。
詹徽和傅友文二人也忍不住先后凑到了刘三吾身边来,跟他一起透过窗户往下面看过去,无奈摇头,各自面上的神情都愈发凝重起来。
沉吟了片刻。
傅友文忍不住压着声音吐槽道:“就是天大的事儿……也不该闹出这般阵仗来啊,简直是儿戏!”
詹徽长叹了一口气,在窗外形成了一口白雾,半是无奈半是恨铁不成钢地道:“陛下的性子就是如此,咱们也不是第一天就知道,纵然是有头脑、有手段、有谋算……可终究年轻,年轻嘛!总是会有年少轻狂的一面。”
“正经的时候能手段通天,还能把咱们这些人都拿捏死,不正经的时候……他能把先帝和先皇后的菜园子撅了,这也就算了,还为了些花花草草糟蹋了这么多名贵丝绸,你说他是昏君吧,不能这么说,说他是明君吧……啧啧,谁知道他下一步又会做些什么?”
“陛下的心思啊……没人能抓住!”
说到这话。
旁边的傅友文和刘三吾都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顿了顿,傅友文目光一凛,脸色微变道:“你们看那边那个大个,虽混迹在人群里,可眼神却显得有些阴狠,该不会真要抓准时机……”
他说到一半戛然而止,没敢说下去。
百姓可不像他们这些饱读经史子集、可以对史政侃侃而谈、针砭时弊、分析时局。
许多人是连大字都不认识几个的。
这些人,很多时候上了头,根本就不会去考虑一件事情的成功几率有多大,不会去仔细考虑做了一件事情可能会带来的诸多后果。
詹徽也是面沉如水地道:“他可能会抓准时机掀起暴乱,但也可能不会。只是……下面这么多密密麻麻的百姓之中,与他相似、满身满脸怨气的人不止一个两个,只要有一个人做出了这个可能性……就不得了哇。”
“那咱们现在……?可能做些什么?”傅友文紧蹙着眉头,愈发显得有些担忧了起来。
詹徽咬着牙,沉默住了。
刘三吾则是沉默了片刻后才沉着声音道:“很难,不好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