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可怜。
生母没有疼过他,与他父亲在一起也不过短短的一个月,虽成日挂在他父亲身上,然他父亲甚至没有真正地认过他。
因而,若不是中山君梦里托孤,她甚至都看不出阿密竟不是谢玄的孩子。
如今算来,云姜是怀着孩子于怀王四年进魏营的,因此,眼前这孩子原本该比谢砚大上一个月呢。
只是因了这到底是一桩见不得人的秘事,因而谁又敢宣之于口呢?
谢玄认了阿砚是长子,云姜自然也没有不认的道理。
因此大的也就成了小的,将来长大,都要居于人后,叫谢砚一声哥哥了。
而今,不管是生母还是生父,也都不在了。
再也不会有了。
谁说这不是造化弄人呢。
过去的恩怨不提,她在中山的国土上活了十八年,这十八年,吃的是中山的粮,饮的是中山的水,云家也养了她十五年,不管是不是亲疏有别,到底把她好好地养大了。
这千丝万缕也斩不断的联系,都使她走向了那个孤零零的孩子。
那个孤零零的孩子是这一室的人里唯一的中山遗孤,也必是这一室魏人眼里唯一的“非我族类”。
阿磐抱起了谢密,那凉森森的小脸上布满了清亮的眼泪,可怜巴巴的,真叫人心疼,也真叫人心里酸酸的。
她用温热的指腹擦去那小脸儿上的泪痕,温声哄他,“阿密,不哭啦!要像阿砚哥哥一样。”
谢密嘴巴瘪着,小小的下巴瘪成了颗核桃,眼泪咕噜咕噜地往下掉,掉出一颗颗硕大的豆子。
阿磐问他,“这一路,跟着嬷嬷和哥哥,你还好吗?你如今会叫‘母亲’了吗?”
谢密只咧着嘴巴哭,抓紧她的衣袍,把她的衣袍抓出了一层层的褶皱来。
虽没有推开她,却一句也不肯叫人。
赵媪小心地守在一旁,伸手抓着谢密的小腿儿,生怕那小腿儿提到她隆起来的肚子。
一边抓着,一边提醒着,“二公子可小心些啊!母亲腹中有了小妹,可千万别踢到了!踢坏了小妹,罪过可就大了!”
赵媪虽陪伴着谢密有一整个秋冬了,然赵媪厌恶云姜,连带着就不怎么喜欢谢密。
何况一颗心都在谢砚身上,素日里难免厚此薄彼的。
别看孩子还那么小,旁人喜不喜欢他,他是能感觉出来的。
因此,谢密也一样不喜欢赵媪。
赵媪抓住他的小腿,他虽挣不开,却抡着小拳头,愈发拼命地哭起来,“打!打!打你!”
守着谢玄,赵媪到底不好说什么,私下里却难免与她抱怨。
“二公子可了不得,动不动就哭,就闹,身子还不好,成日地生病,我这一路可快要被他折腾死了。”
阿磐便劝赵媪,“稚子无辜,到底是个可怜的孩子,嬷嬷就像待阿砚一样待他吧。”
赵媪道,“你瞧瞧,他不长肉,可不是老婆子我亏待他,苍天在上,老婆子我嘴巴虽厉害,却不是个心硬的人,实在是他能哭能闹,活活把自己闹得不长肉。”
赵媪不是心硬的人,阿磐知道。
可谢密到底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活着不容易啊,何必非要去计较父辈的恩怨呢,她待谢密视如己出,待两个孩子一样好。
阿砚有的,谢密也都会有。
她不会做她养父母那样的人,一定要把孩子们分出个远近亲疏来。
宅子里有婢子,婢子也是魏人,叫莫娘,是谢允和司马敦从大梁带过来的,专与赵媪一起照顾孩子们。
孩子们一来,虽少不了哭哭闹闹的时候,可这上党郡的宅子总算是热闹生动了起来。
不管是大公子还是二公子,他们奶声奶气地说话,胖鼓鼓的小手小脚在席子上爬来爬去,把她心里填得满满当当的。
你听听,他们清脆的笑声,可怜巴巴的哭声,叫母亲的声音,找父亲的声音,一下子就把太行山里的旧事远远地挡了出去。
谢玄初时忧心孩子吵闹,扰了她养胎,可子期先生每每来把脉,都说夫人胎像更稳了,身子也要比从前好了起来。
她每日都欢欢喜喜的,照看孩子,写写手札,与他们一起读书,教他们认字,身子怎么会不好呢?
这可真是再好不过的事了,因而谢玄也就不再过问。
好日子总是过得极快,不几日,便到了腊月底了。
到了腊月底,就要忙着过年了。
如今四处都在打仗,就是这上党郡,虽也是赵国南境的第一大郡,也早就被魏赵大军席卷过一回了。
因是战时,年货虽不必似在东壁一样丰盛,但过了除夕便是正旦,正旦是阿砚出生的日子。
这是顶重要的。
满岁了,就该抓周了。
因而年货简单,不过是烹羊宰牛,蒸些鱼虾,抓周要用的彩头,却是一样都不能少的。
除夕的上党郡没什么热闹的,烟花爆竹也极少,仗打得人都流离失所,饿殍遍野,哪还有什么精力过什么年关呢。
司马昭还问过谢玄的意思,说,“过年了,末将备了些烟花爆竹,主君看,是不是要热闹一些呢?”
是得好好地热闹热闹。
除旧布新,祈求天下太平,人人都能安居乐业,福禄寿喜,年年有余。
谢玄允了,因此吃过了饺子,这上党郡的宅子就开始爆起了烟花。
一朵朵乍起,在空中爆出斑斓的颜色,也在谢玄与孩子们的脸上映出明亮的光彩来。
都欢欢喜喜的,也热热闹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