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朝阳是在李知圆出发去蓉城那一天,突发呼吸衰竭的。
那天晚上,他还吸着氧,跟家人有说有笑。
虽然说话很吃力,但他尽量保持开心。
他跟父母说了很多好话,他不想父母因为他反目成仇。
他还说,他曾经打了一长串的遗言,后来全都删除了。
因为他觉得没必要。
遗言这东西,谁看谁落泪,索性不写了。
他很爱每一位家人,他的遗产无论给谁,他都没意见。
那天他还跟张瀚文长谈过,他不想好友被“玩转”困住脚步。
张瀚文是个爱好自由的人,他不必背上那么沉重的责任感。
如果“玩转”能卖个好价钱,那就卖掉。
张瀚文实现财务自由,可以想干嘛就干嘛。
可以去德国,跟胡薇薇叙旧;也可以在国内搞点小事业,不必活得那么累。
秦朝阳对张瀚文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不能欺负秦沛阳,要好好待她。
哪怕他们以后没有走到一起,也不要让秦沛阳流太多眼泪。
对了,如果“玩转”被卖了,那卖掉的钱别忘了给老许一份。
即便他注销了银行卡,也要把他那份钱留着。
对秦朝阳的这番话,张瀚文全都答应。
然后,他就跑到厕所里,再度咬着胳膊,嘤嘤地哭。
没出息……他鄙视哭鼻子的自己。
但他就是控制不住啊!
他的阳仔,真的是在交代后事。
所以,他更不能卖掉“玩转”。
他要把“玩转”做大做强。
“玩转”是属于他们四个人的青春纪念册!
对所有亲人,秦朝阳只能说一句“对不起,我爱你”。
其他的,没什么了。
还能说话那一晚,妈妈抚摸着他的额头,说道:“哪里是你对不起我们?明明是我们对不起你。”
爸爸则给他打气:“儿子,先别说丧气的话,你想想,还有什么想做的事情?你要为了那个目标,努力地活下去。”
“那我想做的事情多了去了!”秦朝阳喘着粗气说道:“我想做游戏,想写出一首大街小巷都在传唱的歌,还有……”
那时,他就已经开始憋气了,呼哧呼哧。张大嘴,空气也进不来。
他眼前雾蒙蒙的,恍惚中只能看到那个像小鹿一样的身影。
她在漫天烟花中灿烂地笑。
她轻松地跨过图书馆的安全门。
她坐在小船上,行于荷花与荷叶之间,像个从古代穿越而来的少女。
……
秦朝阳很想说,他很难受,他喘不过气。
但他还是冲着父母笑了笑。
突然,他就癫痫了,休克了。
再次醒来,他上了呼吸机,没法说话了。
……
他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这成了一个未解之谜。
秦玉坤盘着那条电子蛇,琢磨着这件事,他不想让儿子带着遗憾走。
……
祝高星再次背着书包来到了医院。
她跟秦朝阳的父母说,她已经让妈妈联系林华了。
“在我还没出生之前,我妈妈曾跟她的导师一起做过一个脑干肿瘤切除手术。”祝高星找出了一叠资料,说道:“那时,成像技术还不是很发达,那次手术还成功了,当时很多报纸都报道过。”
秦家人翻着报纸,那都是祝高星特意去图书馆找的,然后复印的。
“当然,我妈妈也说过,那位患者的肿瘤位置比朝阳学长的浅一些。但当今医学比之前发达多了,她给林华教授发了邮件,认为可以试一试。”
秦家人面面相觑。
手术的信心,强了那么一丢丢。
“林华也给我妈妈回复了,他说,哪怕在三年前,他都愿意尝试给朝阳学长动手术。但他现在都已经六十多了,他的动作大不如从前了。而脑部手术对精细度要求特别高,所以……”
“不要折腾了。”杨玲玉说道:“祝同学,虽然我很感激你,但是……让朝阳就这样吧!”
“不,朝阳根本撑不了几天了,他这几天癫痫发作得越来越厉害了。”秦玉坤说道:“我宁愿放手一搏!也不甘心让朝阳就这样死!”
杨玲玉不肯退让:“朝阳是我生的,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心疼他!他已经遭了那么多罪了,动手术要遭的罪更多!只要能让机器维持他的生命,我就满足了!”
秦玉坤无语。
机器根本维持不了儿子的命。
妻子不过是在自我麻痹。
秦玉坤跟一旁的何铭吩咐:“小何,安排我跟林教授通话,我要让他尽快回国。”
“你敢!”杨玲玉怒道:“如果你敢给儿子动手术,我死在你面前!何铭,不准打电话!”
何铭:请你们不要为难打工人好吗?
秦玉坤悲哀地看着妻子。
他能跟妻子吵吗?
不能,妻子也是个可怜人。
他把妻子拉到角落里,说道:“玲玉,你要相信我,我对孩子的爱,不比你少半分。我的愧疚,只多不少。”
杨玲玉说道:“可是朝阳的大脑已经严重受损了,肖主任说了,无论我们怎么努力,他也不可能活很久……如果不折腾他,他还能活几天;可是一折腾他……”
杨玲玉始终没有做好跟儿子诀别的准备。
“万一手术成功了,他又能多活一段时间,不是吗?”秦玉坤给妻子擦泪:“玲玉,哪怕手术只能给早早续三个月的命,我也愿意试一试。我已经拜了好多神仙了,我告诉神仙,我宁愿用我所有的财富和寿命,来换我儿子健康。”
杨玲玉扑进丈夫怀里,哭个不停。
深夜,秦玉坤再次跟林华通完电话,诚邀他回国一叙。
然后,一家四口团聚在病房里,他们跟秦朝阳说了很多很多话。
秦熙阳录了一段自己弹钢琴的视频,放给弟弟“看”。
“老弟,你不在家,钢琴也很寂寞。哎,真怀念和你一起弹琴唱歌的时光啊!”
秦熙阳也会弹钢琴,只是弹得不熟练罢了。
在弟弟小时候,他学即兴伴奏,一边弹,一边唱,秦熙阳也跟着一起唱。
秦熙阳很喜欢伍佰和品冠,秦朝阳就把《last dance》和《那些女孩教我的事》弹得滚瓜烂熟,他弹琴,和姐姐一起唱。
那时,家里总是热热闹闹,朝气蓬勃。
姥姥喜欢的歌,秦朝阳也弹得很好。每次姥姥来家里住,他就弹给姥姥听。
往事像一帧帧温馨的慢镜头,想起那些情景,秦熙阳又忍不住鼻头发酸。
老弟是个温柔细腻的人,他总能准确地记住家人的喜好。
秦朝阳估计是真的很累了,无论家人怎么做,他都没什么反应了。
“还是得让圆圆来。”杨玲玉说道:“朝阳最喜欢听圆圆说话。”
“圆圆今天有比赛,明天才能来。”秦熙阳轻声说道:“咦,说曹操,曹操到,圆圆打电话来了——喂,圆圆,你等下,我打开免提哈!——朝阳,圆圆的电话。”
李知圆在电话那端,毫不知情,大大咧咧地说道:“朝阳哥,你今天还好吗?”
秦朝阳的手指头动了动。
“朝阳哥,我刚才跟队友们聊天,我说我没有答应你,没跟你一起出去吃饭。他们轮番骂我,跟你骂的一样,都说我是个绝情的女人。”李知圆叹了口气,说道:“所以,我虽然成绩最菜,但他们喊了我一天的‘灭绝师太’。”
灭绝师太……
秦玉坤夫妻俩忍不住笑了。
圆圆是个奇女子,在最绝望的时刻,也能把别人逗笑。
李知圆听到他们的笑声,惊觉道:“啊?秦叔叔和杨阿姨也在?”
“我们在呢,灭绝师太。”秦玉坤大笑道。
李知圆无地自容,飞快把电话给挂了。
秦玉坤笑得不能自已,秦朝阳毫无生机的脸上,也有了一丝隐隐的笑意。
「拜托各位亲朋好友,走过路过,点个好评哈~
雪梨谢过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