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醒来,或者说黑暗又一次退散的时候,眼前出现的是一个小巧的摇篮。
我是谁?这里……是在哪里?
「你伸出手,手中的草元素神之眼亮着光,将它放进摇篮里的女孩手里任由她把玩,听着她的家人叫她的名字,妮露。」
眼前哭泣的女孩抓住了神之眼,止住了哭声,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发光的玻璃球。
这是……我?那……我又是谁?
「你长大了,有了一群朋友,他们有四个人,艾尔海森,赛诺,提纳里和卡维。」
「那摇篮里的女孩也长大了,她喜欢跟着你,去哪里都一样,一步都不肯离开。」
「后来,在一场针对你朋友父亲的阴谋之中,你结识了小吉祥草王,纳西妲。」
小吉祥草王大人……怎么会?她从来没有说起过这样一个朋友啊……
这里,是另一个人的记忆吗?他是谁?
「八岁那年的花神诞祭,你见证了一个女孩的逝去,见证了一个家庭的破碎,见证了魔鳞病的残忍,见证了贤者的无情。」
「你记住了女孩的名字,安妮,也就是那一瞬间,你坚定了颠覆整个教令院的信念,为此你申请了学者的学位。」
「你的老师是明论派学者,阿扎尔。」
少女倒退一步,她看向镜子中的自己,熟悉的少年的面孔映入眼帘。
她的瞳孔放大,一瞬间,尘封已久的记忆奔涌而来,无形的障壁摇摇欲坠。
一瓶翠绿色的药剂放在身患魔鳞病的大小姐枕边,轻轻抚平少女紧皱的眉头。
那个下着大雨的夜晚,他带走一个小女孩,一份契约,给了她一个完整的家。
“喂!该出牌了!愣着干什么呢?”
一张牌打在桌上,谁又会知道,这张牌主人的生命因为一瓶药剂而得以延续?
记忆的流涌慢慢地向前,他的容貌也越来越清晰,那个名字也到了嘴边了。
沙漠里流浪百年的前辈,负气出走的佣兵少女,她们随着他的引领来到须弥。
无人所知的背后,一封没有署名的资助给孤独的前辈带回了她的机械家人,一场大火将罪恶和误解埋葬在昨日的圣显厅里。
那道走进了净善宫,向囚禁五百年的小小神明伸手,他说的是:
“生日快乐,纳西妲。”
或许,这样的日子会一直下去,从此以后,也不会再有别离。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就好了。”
世界树下,已经登临神位的少年平静地坐在意识之舟里,俯瞰着夜色中的须弥。
他的面前,是须弥的前任神明,本应逝去五百年的智慧之神,大慈树王。
造神工坊的神战,胜利之后的庆功,不过是一场早已精心编织好的梦境。
在整个须弥的知能支撑之下,再外加两枚神之心和大慈树王的协助,足以骗过对世界树掌握还不深的纳西妲相当一段时间。
“你真的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
大慈树王叹了口气,代表禁忌知识的紫黑色狰狞纹路隐藏在她的脖颈之下。
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疲惫,压制禁忌知识长达五百年,她的意识也是强弩之末了。
“这代表着,包括作为世界树化身的我在内,整个提瓦特世界都会遗忘你的存在,即使你具有降临者的位格也不例外。”
“而且,这本是属于我的宿命。”
树王的语气很严肃,但少年脸上依旧是轻松写意的表情,随手抛玩着两枚神之心。
清绿色和银白色的光芒交替亮起,掩盖了那一句颇有几分玩世不恭的回答。
没关系的,我知道,都一样。
脑海中禁忌知识的呓语无时无刻不在回荡,疯狂和仇恨不断侵蚀着理智和情感。
树王知道,这是祂们感应到了理想的宿主,在尝试挣脱她的压制。
降临者,对禁忌知识来说是不可多得的优良载体,这对祂们的吸引力是致命的。
“来吧……与我们融为一体……”
白发的女孩不动声色地闭上眼,与世界树等同的光亮自身上绽放而起,漆黑色的禁忌知识如避蛇蝎,不甘心地蛰伏回了角落。
大慈树王无奈地看了看越来越透明的手掌,她所能支撑的时间也不长了。
慈爱智慧的神明深吸一口气,目光如审判日的炬火一样明亮,她站在腐败的世界树底,居高临下,少年看懂了她的意思。
守护世界树本是我的职责,须弥的子民,如果你没有足以说服我的理由,请回。
最终的结局,是让世界遗忘我。
少年默然许久,他长叹一声,踏前一步,毫不畏惧地和智慧的神明对视。
我是个很自私的人,因此,也请原谅我自作主张,擅自干预你们的命运。
纳西妲只能是纳西妲,布耶尔的职责不属于她,她只是小吉祥草王,仅此而已。
温柔的神明有些许动摇,她低垂下四叶瞳,看向那个沉睡在净善宫中的身影。
大慈树王啊,她于提瓦特的世界问心无愧,唯独对她的轮回心怀歉疚。
五百年的软禁,而后在她脱身而出的一刻不是解脱,而是更加沉重的责任。
世界遗忘她的存在,自此只有一位布耶尔,她要背负数倍于自己生命长度的记忆,从此承担起本不属于她的重量和使命。
那样的纳西妲,还是那个怀抱着天真,在夜晚里守护着稚子之梦的小吉祥草王吗?
树王默然地看着少年的眼睛,她看到了火光,智慧的神明第一次感到沉重的惭愧。
我先爱她,她爱这个国家,我才爱这个国家,否则,须弥和纳西妲相比一文不值。
这就是你的理由……我……的确无法反驳,也没有立场指责。
大慈树王是合格的神明,但不是一个合格的前辈,也不是一个合格的长辈。
少年的表情依旧平静如水,她在犹豫,也是时候抛出最后一枚筹码了,不是吗?
他缓缓抬起手臂,带着胜利者的微笑,手臂上狰狞的紫黑色纹路如出一辙。
树王的瞳孔猛然缩紧,一丝苦笑浮现在她的脸上,她知道了他的自信出于何方。
眼前的少年早就沾染上禁忌知识了,如今,她也明白是什么时候了。
是配出那份魔鳞病药方的时候。
魔鳞病本就是禁忌知识造成的,不知道禁忌知识的原理,又怎么能配出药方呢?
降临者的身体是天然的屏障,禁忌知识共生在降临者的身体之内,世界树的记录和智慧之神的读心,对此也就无能为力。
为了她们做到这一步吗……真是有够狡猾的啊,须弥的降临者。
这样,只抹消大慈树王就不够了,降临者不在世界树之内,清除也就失去了效力。
这是一场无解的阳谋。
心神失守的瞬间,所闻遍计悄然发动,仅余残魂的大慈树王猝不及防。
四叶印浮动,禁忌知识作为「概念」,自然也在所闻遍计的锁定范围之内。
狂乱的呓语消失了,五百年从未有过的轻松和宁静如晨曦般柔和,但大慈树王依旧感觉不到放松,她的脸上浮现出哀戚。
这样不声不响地离开,她们怎么办?
漆黑的禁忌笼罩了少年的全身,紫黑色的纹路蔓延上脖颈,他的笑容却很放松。
在临行之前,能做的已经都做了。
或许有一天,阿巴图伊那小子会修好塔米米,甜妹就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或许有一天,迪希雅会发现那个「米沙勒」的真面目,解开过去的心结。
小多菱很健康,她会陪着小多莉一直走下去,迪娜泽黛的魔鳞病也会好起来的。
对了,走之前还拿走了阿扎尔的一笔私款捐给了祖拜尔剧场,顺便在朱特先生那里预订了一段很长时间的米圆塔夜宵。
只不过,没法亲手给你送了,妮露。
最后是小神明啊,能骗过智慧之神的眼睛,历代贤者没人做到吧?纳西妲。
你已经是合格的神明咯,从此以后,小草神也不再需要贤者的指引,该说再见了。
今天是你的生日,祝你生日快乐。
礼物放在床头了,花车也提前准备了,明天一早要记得起来吃枣椰蜜糖哦。
还有就是……对不起……
未来的路,我不再与你们同行了。
一切都很完美,像那场花神诞祭的梦一样,穿过烟帷与暗林,黎明是千花竞放。
太阳升起来了,梦也该和月亮醒了。
走了,也不必追,离别真的很难看。
所以,还是让世界,彻底遗忘我。
叶飘落的时候,少年也不见了,他去了一个地方,那里没有光,也没有黑暗。
那么,最亲爱的陌生人,还记得我的名字吗?
下次你路过,人间已无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