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京城早已入春,可西北却依旧寒凉,狂风啸啸。
一辆与西北格格不入,精致华贵的马车缓缓停在了平南王府外。
不久,得到消息的连姑姑便匆忙赶了过来,可才刚过游廊,便见到了前方已经带着一众婢女进来的的高贵女子,她连忙上前行礼,“县主。”
“嗯,起来吧。”
柳洛瑶见是她,矜贵的应了句,可脚下步伐却未停,径直带着身后的丫鬟往正院而去。
而那里正是当今一母同胞的弟弟——平南王邵尽渊的住所。
而他也正是这西北战无不胜的大将军。
连姑姑眼皮一跳,愣是没想到这位幼时便有些娇纵的大长公主外孙女,如今竟也这般胆大。
竟然在未出阁时,便想进入王爷安寝的院子。
不过想到这位在年初时,得知陛下有意给王爷择选继妃,便大胆的用探亲父族姑母之由,追来了西北,便也不觉得奇怪了。
她连忙上前提醒,“县主,今日王爷去了军营,并不在府内。”
“我知道,连姑姑。”要知道,她今日可是特意挑尽渊哥哥不在的时候过来的,不然,这件事,绝对做不成。
想着,柳洛瑶侧身瞧了眼身后婢女手中捧的东西,眼里有一丝满意。
连姑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眼头一跳。
只见那婢女手中正捧着一盆鲜艳欲滴,别名为将离的芍药花。
而芍药在大庆也有定情之意。
“您这是……”连姑姑皱了皱眉。
“没什么,就是觉得春日了,王府也该添一些艳色了。”
柳洛瑶虽平日里有些骄纵,但对于给从幼时便倾慕之人送定情之物,还是有些难为情的,便随意找了个理由遮掩。
但这理由也并不是太随意,毕竟西北狂风肆虐,若不是真正爱花惜花之人,便没有哪个会在西北种花。
毕竟,种了也活不下去。
西北,皆是野蛮生长。
就连平南王府也不例外。
连姑姑有心想说王爷并不喜花,但看着清玉县主兴致勃勃的模样,又把喉间的话给吞了回去。
无论如何,这位来西北是陛下亲自允诺的,虽说是暗地里允诺,但明面上实际谁都知。
也就是说,只要王爷点头,这位很快便会成为平南王府下一任王妃。
毕竟上一任,早在新帝登基时没两年便病逝了。
半日后,天色渐暗时,平南王府外响起了阵阵的马蹄声。
王府真正的主人回来了。
此时,主屋内的云纹紫金炉,依旧如往日般被下人提前点燃着安神香,清淡至极。
只因伺候平南王的下人皆知,王爷因前几年战事频繁,早已落下难以安寝的怪病。
屋内若不提前几个时辰点燃安神香,王爷夜间恐又难以入眠。
可即便主院一如往常,邵尽渊还是在踏进屋子的第一刻,便发现了异样。
廊角下灯火通明,火光映在他轮廓分明的眉眼,越发显的那双凤目冷戾,不怒自威。
院内一众下人皆不敢言语,寂静无声。
后方得知王爷回府后,便匆匆赶来的连姑姑连忙上前一步,低声回禀,“今日清玉县主来拜访过。”
洛瑶那个小丫头?
邵尽渊皱了皱眉。
不怪他喊柳洛瑶为小丫头,毕竟两人年岁相差过大,足足有九个春秋。
邵尽渊今岁已二十有六,而柳洛瑶才堪堪碧玉年华。
因虽觉得她隔三差五便来王府的事有些头疼,但因当初大长公主在夺嫡之时对他和兄长的偏颇,所以邵尽渊也愿意给两分薄面。
更何况,他也不是不知道那丫头是为了什么来了西北。
想起兄长在信中一日又一日地念叨,邵尽渊眉心越发的紧了紧。
这些年,西北战事频发,他没有那个心思,兄长也知道。
可自从北戎王在一年前被他直取首级,草原俯首称臣后,远在京城龙位的兄长便开始让他寻个知冷知热的留在身边,甚至有意为他赐婚。
虽知道兄长是关心他,但那一月一封的信,有时还是让邵尽渊心有烦躁。
“洛瑶那丫头在屋子里放了什么?”
鼻尖若有若无萦绕着一股别样的香味,邵尽渊眉心微皱,进了屋子。
虽心有躁意,但到底也没有什么怪罪之意。
毕竟洛瑶那丫头只是骄纵了些,人却并没有什么坏心思。
只是,她如今胆子越来越大了。
“县主说如今已是春日,府内太过枯燥,便给王爷送了一盆花。”
连姑姑也不知道王爷究竟知不知晓芍药在大庆之意,便没有擅自言明。
“…花?”
邵尽渊脚步微顿,视线扫过屋内周遭,见并没有什么花,目光落在了里间。
邵尽渊不是铺张的性子,西北也过于贫瘠,无论是外间还是里间皆布置的大方简单,足用即可。
而里间除了一张夜里安寝的床,以及一些必要的东西,便只剩下窗下紫檀木的案桌。
邵尽渊虽平日都在书房处理公务,但偶尔也会也会在屋内练字,平息心中偶尔的煞气,从而达到平心静气的效果。
虽然效用不大,但案桌上却一直摆放了些文房四宝。
可此时,却明显多了一份不属于这里的东西。
西北天色黑的早,里屋窗棂半开,春日的月光透过缝隙涌入,令案桌上的芍药越发美艳。
迷离的月光下,黛紫的花瓣翩翩绽放,一片接着一片,层层叠叠,美艳却又因月光独添了一份温婉。
可以说,漂亮的惊人。
可再漂亮,也只是一盆花。
“送去花园。”
邵尽渊收回视线,毫不留情的转身去了盥室。
可不知道是不是此时窗外的风有些大,美艳的花瓣忽然浅浅动了下,几不可察。
“是”
连姑姑恭声应了句,随后亲自将窗前的花端起来,递给了外间的小丫鬟。
“连姑姑,这花真的送去后花园吗?”
小丫鬟云碧看着手中美艳绝伦的花,脸上满是惊艳,要知道这么漂亮的花,在西北可是难得一见。
若是就这么放到后花园,恐怕要不了两日便要凋零了。
毕竟后院的花园可没有什么遮风挡雨的地方,而且一到夜间便冷的厉害,这般娇嫩的花可受不了,那里养的都是自己便能存活的野花,茁壮的厉害。
连姑姑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可王爷不喜欢,又能有什么办法。
“送去吧。”虽有些可惜,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连姑姑摆了摆手。
见没办法,云碧只好抱着手中的花去了后院,只是心中还是忍不住惋惜。
“这么漂亮,王爷怎么就不喜欢呢?”
王府后花园,精致美艳的芍药被放在了一处隐蔽的山石后,高高的石岩正好挡住了芍药花的身影。
云碧到底喜欢这盆芍药,不愿它凋零的太早,便特意挑选了一处可以稍稍遮挡寒风的山石,虽不知道有没有太大的用处,但这已经是她目前能做的最大努力了。
“小芍药,希望你可以活得长久一点。”
她轻轻摸了摸盛放的花瓣,可惜的念叨了一句,随后便起身离开了。
云碧并没有看到,此时那看似命运凋零的芍药花,此刻周身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萤光。
芍药虽跟铃兰玫瑰她们同生为花灵,但她却是众姐妹中唯一通过灵体练出法术的。
只是也不知是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
就在她刚刚练出一点点小法术,准备去教自家姐妹的那一日,魔君刚好攻上天庭,她们被无辜牵连,落入了凡间。
若不是当时,她想起教她通过灵体练出法术的狐狸仙告诉过她,若是身体受损,便必须找到一个可以温养灵体的男子。
恐怕,无论是她,还是众姐妹,皆要心如死灰了。
可惜,就算这样,芍药在昨日之前,也算得上是心如死灰了。
因为她已落世一年半,可却始终没能找到温养灵体的男子。
别说什么用法术找,因为她学的只是皮毛,一些遮掩之术,并不会飞天遁地,也不会扰乱人心。
所有的一切,皆要靠她自己。
而且,当初被魔君牵连下界的时候,她们所有人几乎灵体皆被震碎,而法术最重要的便是需要灵体支撑。
所以,在一月前,她为了保留那如同油尽灯枯般的微弱灵体,只能主动让自己化为本体。
只有这样,她才能勉强存活,让自己的意识又多存活了一月多。
而就是这一月多,她不仅被来西北的清玉县主在花坊买走,甚至还彻底遇见了可以温养她灵体的男子。
“…平…南…王…”
感受着体内波动的灵体,以及淡淡的舒缓感,山岩下的芍药花摇曳着身姿,越发的美艳了。
…………
邵尽渊沐浴出来时,没有再见到窗前的花,心知连姑姑已经处理完,便不再放在心上。
“王爷,用膳吧。”
连姑姑和屋内的婢女将膳食摆好,便进来请邵尽渊了。
“嗯”邵尽渊淡淡颔首。
王府的晚膳用的简单,但再简单,也不是寻常百姓可以比拟的,不过邵尽渊天生神力,不仅武功好,胃口也不是一般的好,所以一般都会用完。
可今日,刚刚吃到中途,他便突察怪异,猛然抬头看向了门外,视线锐利。
“王爷,是否有何不妥?”长年跟在邵尽渊身侧的长随之一,立刻上前低声问道。
邵尽渊目光冷冷盯着屋外,须臾,他忽然问了句,“那花确定送出去了?”
忠良不知王爷为何这般问,但还是点了点头,“是,王爷,连姑姑已命人送去了后院。”
他说完,看了眼后方的连姑姑,连姑姑也自知轻重,连忙点了点头,又道,“是,王爷,已经送离。”
众人皆不明白王爷这边问的原因,但邵尽渊自己却明白。
因为他刚刚,好像再一次闻到了那股淡淡的花香,与他先前进屋时,闻到的一模一样。
当然,也有可能是先前预留的花香,暂时还未散去,只是邵尽渊心中总有些狐疑。
因为这一次他闻到的,好像浓郁了一些。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刚刚好像察觉到有人在看着他!
可望着空无一人的屋外,邵尽渊的眉心不由紧紧蹙起。
而一旁的长随忠良见他一直盯着屋外,不知想到什么,连忙压低声音,“王爷,是不是…”
话语未尽,但邵尽渊自然明白,他凤目眯了眯,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留守西北多年,对于危险,邵尽渊有自己的一套察觉方式,可刚刚,他并没有察觉到。
而他也可以确定,除了那道已经消失的视线,便只剩周身萦绕的淡淡花香。
可实际上,这份香,从他一开始进屋便有,只是此刻,仿佛浓郁了一分。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的错觉。
可邵尽渊从来便不相信错觉。
他收回视线,再次用着膳。
忠良以为自己猜错了,退到一旁,可在自家王爷用完膳,丫鬟姑姑尽数退下后。
邵尽渊却忽然开了口,声音沉厚,“加一批弓箭手。”
忠良诧异的抬头,却只见王爷向里屋走去的颀长身影,摇曳的烛火下,男子的影子落在地面仿佛一座黑压压的大山,冷冽而危险。
“是”忠良心头一紧,立刻反应过来,恭敬应声离开,随后快步向外院一处屋子走去。
而此时,屋内一处正站着一个倾姿绝艳的美人,容貌之艳令人心惊。
她身着一袭黛紫纱衣,裙摆流光盈盈,仿佛天际挥洒下来的星光,美轮美奂。
望着小厮匆匆离去的背影,芍药移开目光,视线落向了里屋。
她倒是没想到自己遮挡了气息,他竟还能察觉到。
凡间男子都有有如此警觉吗?
不,芍药觉得不是。
否则这一路而来的其他人又怎么会察觉不到。
要知道这一路而来,可不仅仅是有婢女小厮,甚至还有巡逻的将士。
可他们都没有察觉到。
只有他,只有邵尽渊一人察觉到了。
难道…这就是可以温养灵体男子的特殊性吗?
芍药略显妖媚的眸子眯了起来,心中若有所思。
不久,夜色越来越深,平南王府只听得到簌簌的寒风声。
正院,一片悄然无声。
里屋内,邵尽渊身着一袭墨色里衣,阖着眼睡着,呼吸平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