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中旬,陆幼芷和贺望北就在孟遇安特派安华军的护卫下,一同返回了襄阳。
当年陆澄死后,按照他的遗愿,就葬在岘山脚下。
前祁从建业迁都襄阳后,由于李允琛仇恨陆澄,故而对他的坟茔疏于管理,以至于荒芜破落不堪。
后来孟遇安掌权,重新开始照管陆澄之墓。因其“反贼”的身份,祭拜追思的仪式自是没有,但修葺看管工作还是照常进行。
而贺令昌战死襄阳后,也葬在了城郊,贺令娴每年都会着人缅怀祭奠。
此次陆幼芷和贺望北一同返荆,各自随亲族祭拜逝者,不在话下。
贺望北这一走,在风平浪静的紫微城中激起了一丝涟漪,有一种无端猜测开始于暗中蔓延:
贺望北其实是孟遇安的亲生女儿。
老实说,这种猜测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了。
早在当年孟遇安随贺家迁至襄阳治军时,荆襄军中便已有好事者捕风捉影,出现过类似的流言。
只不过因为当时贺令昌仅仅是一个将军,孟遇安更是一介白身,贺望北到底是谁生的也不是很重要。
但时至今日,情况完全变了。
孟遇安身登九五,贵为天下之主,而她又没有正式的继承人。关于储君的猜测,自大华建国起,就从未断过。
贺望北,就是众多猜测中,提及次数最多的一个。
孟遇安对贺望北有多好,只要不眼盲心盲,是个人都能看出来。
自垂髫之龄,贺望北就被孟遇安带在身边。从拳脚到剑法到枪法,均是孟遇安手把手传授。
贺令娴任荆州督察使一直身在襄阳,但贺望北并没有跟随着自己的母亲,而是留在洛阳与孟遇安相处。
这很难不让不知情者猜疑,贺望北的生身之母另有其人。
毕竟,贺令娴和陆煜的这一段公案,本就不足为外人道也;经年之后,贺陆两家的长辈相继离世,陆煜又常年隐遁山林,知晓内情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而贺望北,又恰恰出生于孟遇安在贺家期间,让一切都看起来那么顺理成章。
于是,便有人作此猜想:
“当年陛下与贺令昌未婚有孕,实在藏不住了便奉旨成婚。后来,陛下与贺令昌道不同不相为谋,为了斩断与贺家的联系,才假称贺望北系贺令娴所生。”
“但贺望北毕竟是陛下的亲生子嗣,如今贺令昌已死,贺令娴归顺,便不用再断绝母女之情——只是如此假称已有多年,不好再改过来罢了。”
这一番推理看起来“无懈可击”,相信的人也越来越多。
久而久之,在众人眼中,贺望北即是大华储君、孟遇安属意的太子人选,这几乎已成了心照不宣的共识。
风言风语传到了陆煊耳朵里,让他觉得哭笑不得:
“望北就是二郎的亲骨肉,令娴与他和离后回到贺家所生。怎么能传出这种离奇的言论来呢?”
可陆煊素来是个遇事拿不定主意的人,无论何事都以求稳为第一要务,这时候当然也不例外。
他不敢直接觐见孟遇安奏报,更不敢私自处理这些流言,只能先去找了顾焱。
“顾中书,最近紫微城中传得正盛的话,你可曾听说过啊?”陆煊一上来便直截了当地问道。
顾焱除了勤劳公事,私下里从不爱理会什么流言蜚语,此时一脸茫然,不知陆煊所云何事。
陆煊无奈对顾焱言讲了他听到的流言,然后询问顾焱该如何处理。
顾焱面露难色:“这些无根据的话,陆兄理它做甚?就当做耳边风,吹过去也就过去了。”
顾焱说得轻巧,可陆煊不敢苟同,言语中已经有了责怪之意:
“此事有关陛下声誉,我等身为人臣,怎能坐视不理?来日若陛下从别处知道了,再治我等一个知情不报之罪,那我们才是有冤无处诉。”
顾焱听了陆煊的话,垂头思考一回,琢磨斟酌道:
“陛下不是妄自迁怒的人。不过陆兄说得也有理,此事有关陛下声誉,确实应该及早禀报陛下。”
陆煊劝动了顾焱,心下稍安,窃喜道:“下午无事,顾中书就与我一起面圣吧?”
顾焱失笑:“原来陆兄前来找我,是想给自己上一道保险?陛下就算是真动怒,也不能同时治罪中书尚书,陆兄可是这样想的?”
“道理是那么个道理,可话从你嘴里说出,怎么就变得奇怪了?”陆煊笑道。
顾陆二人未有多言,即结伴前去观澜殿,请求面圣。见到孟遇安后,二人遂将实情回禀。
孟遇安听后,不置可否,什么观点也没有发表。
陆煊知道孟遇安现在最是喜怒不形于色,可他内心还是稍有惶恐:
孟遇安没有反应,可能已经在动怒的边缘了。
“陛下,”陆煊谨慎道,“是否可以发布公告,将事实真相言明,以正陛下声誉?”
孟遇安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微妙的笑意:
“有一点风吹草动,朕便要发布公告,这何尝不是一种欲盖弥彰的故作姿态?倒更让流言显得逼真了。”
“那陛下的意思是?”陆煊问道。
孟遇安神态自若:“哪个上位者还没点传言了?若为了些传言就大张旗鼓地行动,这反而是上位者在暴露软弱,会让百官百姓失去对朕的信任,觉得朕是带着杯弓蛇影的心态坐在这皇位上。”
说话间,孟遇安已经分析过了顾陆二人的表情神色,知道他们此来是陆煊起的头,故而专门冲着陆煊说道:
“陆尚书与朕和贺家都渊源颇深,内中全部曲折你都一清二楚。若是再听到什么不着边际的话,你大可以当事人身份加以批评劝导,不必事事上报朕知。”
“是,微臣遵旨。”陆煊低眉垂首。
此事看起来就这么结束了,陆煊便打算和顾焱一道离开。但顾焱却说另有事要奏禀,让陆煊自己先走了。
陆煊走后,孟遇安笑问顾焱:“顾中书不是另有事奏禀,还是为了刚才的事吧?”
顾焱含笑垂眸:“陛下睿智。”
“有什么话就说吧——你从前“僭越”的话也没少说。”孟遇安悠然道。
顾焱后退一步,拱手行了一礼,开口道:
“微臣欲求解之事,正是国本。敢问陛下,若有朝一日您驭龙宾天,谁可继任大华君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