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就这样匆匆结尾了么?
她是不是要继续苟活在这孤单的人世……
又一声凄厉惨叫,她已经努力再做困兽之斗,吞咽下口中不断涌起的铁锈味,她竭力地,顽强地硬抵着粗粝潮湿的树干,不能倒!
在小日子面前,绝不能倒!
死也要站着死!
虚空幻影里,前世的,今生的,血色蔓延,一张张的面孔……微笑的、狞笑的、欣慰的、豪爽的、温柔的,最后的最后是,母亲的那张慈祥恬静的笑脸——
宝璋……你一定要活下去啊!
即使没有妈妈在身边,你也要好好活着!
要放弃吗?
不!
就这么认输吗?
不甘心!
那就……继续活着!
她猛睁开眼,但见寒光当头劈下——
她不躲不闪,手中匕首猛刺,整个身体压上去,匕首自那为首之人当胸贯入!
她还在狠狠地往前推着!
迷茫的眼神又开始涣散,但下一瞬,瞳孔却因震惊而收缩——
那人胸前裸露的一块皮肤上,竟纹着一个很特别的刺青!
李崇赫背着手进入大雄宝殿时,匪首已然被五花大绑,那厮身上穿着金丝玉帛,奢华得很。
李崇赫微笑着走近,居高临下道:“颜长老,好久不见!”
“你!怎么知道?”
他怎么知道他是突厥的颜长老?
那颜长老抽搐着一张胖墩墩的脸,大声激喊起来,已然瞥见李崇赫笑容下的凛冽杀意,此时也顾不得什么了,只是高声喊道:“李崇赫,你须得饶过我才是啊!若非是我,你今日纵然得胜,也会命丧黄泉!”
“哦?!”
李崇赫颇觉意外,挑眉冷笑,等待着下文。
“……”
那颜长老喘息着,继续道:“武九思武大人,先前就遣人过来,表示愿与我合作,趁这场匪徒之乱,将你刺杀当场,是我骗他说你会走另一条路,你这才没有遭他毒手……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哪!你不能杀我!”
李崇赫听到这个石破天惊的消息,顿时也心中一凛,沉思片刻,却终于笑道:“你如此,不过是有自己算计,我又何必谢你?!”
那颜族长胖脸一红,心中早有计较:武九思虽然说得天花乱坠,其到底只是天后的子侄罢了。
自己若真跟他合作,一旦李崇赫真的遇刺身亡,天后就算跟这儿子不和,也必然会发举国之兵,将突厥各部族杀尽--颜部虽是最勇悍的一支,却是不得不依靠着大唐,看人家的眼色行事。
更何况……他眼中闪过一轮狡诈之色:他设下这边劫匪屠杀东瀛使臣的挑衅局面,只是想让李崇赫有率军谋反的名声,却没想着他死在这里……他们只要把水搅浑,根本不需多生枝节!
他的美好幻想,在触及李崇赫充满讥讽的目光时,瞬间碎裂。
此次他们只是为了把水搅浑,但怎么会阴差阳错的,成为他的阶下囚犯?!
李崇赫瞥了他一眼,淡笑道:“颜族长放心,你不欲杀我,我也同样不会现在要你死——
你这条命金贵,能换来不少粮食钱帛呢!”
颜族长顿时面色都涨成猪肝色,终于还是忍不住破口大骂道:“李崇赫你这个黄毛小儿,土匪、无耻小贼!你,你狡诈!你这么做不会有好下场的!”
李崇赫耸耸肩,笑意越发加深,“你害我军损失那么多粮草,又伪装成劫匪屠杀我百姓,不把你抢个精光,你叫我大唐的颜面何存?!你这个土匪竟然骂我是土匪,当然得做点儿土匪做的事儿啊!”
左右将军再也忍不住,轰然大笑。
李崇赫意态自在,笑到一半,却随即心中一冷——
刺客已去了另外一条路……
那么,宝璋!
他的笑容凝固,唇角的弧度倏然放平,眼神犀利仿佛穿透人心一般,方才的温润柔和的眸底倏然变冷,只剩下令人难以招架的审视,面不改色转身。
浮于表面的笑意刹那间消失不见,眼底阴沉夹杂着狠厉。
“待他的部族用足够的粮草物资换他,就地格杀!一个不留!”
“是。”
贺兰氏身边的侍女慌慌张张跑出来。
“太子殿下,贺兰夫人吓坏了……”
“想要您去陪陪她。”
李崇赫迈出寺庙的腿猛然顿住,皱眉。
“没宣太医?”
他现在只想快马加鞭去亲眼看看宝璋,此刻心头有些焦灼。
那侍女摇摇头,跪着哀求道:“夫人不肯瞧太医,不想见任何人,她是被那血腥场面吓坏了,一直不敢闭眼,闭眼就做噩梦……
只想您去陪陪她,奴婢求殿下去看看夫人吧!”
……
大雨渐歇,霍琼英一路疾驰,将马鞭甩得几乎脱力,终于在村落前的泥路上看到一地狼藉。
夜色苍茫,一抹金钩明月高悬于云端时隐时现,莹光浅淡。
车驾在前方倒塌,碎裂一地,还有横七竖八的尸骸,杂乱遍地的羽箭,以及那满地血污触目惊心。
一阵寒意沁入他四肢百骸,仿佛有一只无形之手,死死攥住了他的心。
霍琼英的锐利黑眸中闪过焦灼,心跳也不受控制嘈乱得很。
他猛迈着大步一直向前走,目之所及,在倒卧的残肢断骸中搜寻着一抹倩影,遍寻不着之后,拳头捏紧,血管青筋暴突,心里越发烦躁。
一直沿着血迹向前,山坡逐渐往上,遍地是狂风骤雨砸断的树枝落叶,四下越发寂静。
在无声的萧瑟中,霍琼英发觉自己掌心都在出冷汗,一颗心猛然吊到了最高处——
“你……是来杀我的,还是来……收尸的?”
微不可听的虚弱话音,陡然响起,于他而言,这天籁之音,在暗夜中宛如荧光乍现。
快速转身,赫然发现,山坡半腰处一棵老树背面,竟坐着一个人!
唯一还活着的人!
周遭是狼藉的尸体,宝璋背倚树干,一身素衣染血,却仿佛将溶入这缥缈的月华之中,透明几乎随时会消失不见。
漆黑的鬓发已经纷乱垂落,苍白面容浅淡地连眉目也瞧不真切,惟有左手中一截短刃,仍牢牢握手心。
雪刃寒光,如天光拂下,别有一重苍凉凛然之感!
霍琼英望着她,大概是失血的原因,她黑幽幽的眸子有些涣散迷乱,周身戒备紧绷的杀意却越发深重!
“是我.……”
他眼眶发酸,终于找到自己颤抖的声音,带着自己从未发觉的惊慌关切。
只见宝璋用力眨了眨眼,似要要努力认出他的模样,终究身子一软,如风中落花一般无力跌落。
长久的搏命杀戮和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弛下来!
“宝璋!”
霍琼英猛然一惊,快速抢身上去,颇为惊险地抱住了昏迷的人。
娇软冰凉的身躯,灵魂之轻宛如渺云,杳不可寻。
宝璋只觉周身冰冷,仿佛数九寒冬在满是冰渣的河水里载浮载沉,满身疼痛却哭喊不出,深重的云雾将一切席卷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