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晓凤走后的第五天夜里,路赢拂落了刚摆上桌的描金瓷盘,在地上碎成千片。
送膳的仆人被吓得立马跪地∶“侯爷息怒,侯爷息怒。”
“《问丧》曾道∶百日卒哭后,疏食水饮;一年小祥后,可以食菜果;二年大祥,方可用酱醋调味;丧满服阕,禫祭以后,才能饮酒食肉。路府正值丧期,你不为我上米粥,却为我端上素食,若是传到圣上耳朵里,便是要治我个不孝的大罪!”
此言一出,仆人惶恐伏地。这几日他见着路赢总呆在书房里,连粥都未曾喝上几口,担忧其身子垮掉,便令伙房特意做了些吃食,谁知却引来路赢的大发雷霆。
如今路赢掌家,不到五日,便以各种缘由遣退府中十余人,这仆人也恐被逐出路府,连声求饶∶“小的再也不敢了,望侯爷……”
“前些日子我便说了,一次犯错,终生不再用。念你从小在路府长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们路家也不会亏待你,去账房拿你的卖身契和银两,也够你后半辈子用了。”
看着依旧跪地哭泣的家仆,路赢心一硬,踩着碎瓷出了房门。
此刻已是月上中天,万籁俱静之中却听树影下传来喘气声。
路赢眉尖一蹙∶“你怎么回来了?”
北达扶着树气喘吁吁∶“大公子你放心,我让青华送堂小姐了,青华做事周到,比我靠谱,有他在一定没有问题的。”
“我是让你们二人护送她离开。你去账房拿些银子买匹良驹,赶紧追上去。”
北达搔了搔头∶“我不会骑马。”
“那多支点钱,雇辆马车。”
“青华他们脚程快,雇一般的马车估计十天半个月都追不上,若是好点的马车好点的马可得花上百两银子,这钱花得冤枉,给遣退的人不好么?”
“那你就走着去。”路赢第一次说不过北达,于是拂袖转身就走。
没走多远,他又顿住脚,来回踱步数圈,再回头看那树下,朝着北达一招手∶“我有话跟你说。”
闻言,北达欣喜地一点头,跟着路赢进了书房。
书房内,二人秉烛夜谈。
路赢将路刚的最后一封家书合上∶“爹说京城勿留,一定是察觉到此次的事是京城里的人所为,他担心娘与我应付不了,才特意传信回来让我们离开。”
“会不会是周起元?他们周家一向与咱们路家不对付。”
路赢摇摇头∶“若是周起元如今大权在握,我还会怀疑怀疑他。但他自进内阁以来,虽冠以大学士的名头却是个闲职,还因户部的结党营私案而受到牵连,如今自身都难保,只得谎称犯疾在府中休养。”
“大公子,你的意思是如今周家也不行了?”
“对,我曾以为爹请辞首辅之后,最大获利者会是周起元,首辅之位也会是他的。然而,一年过去了,他都没能得到梦寐以求的内阁首辅之位。如今首辅之职尚在空缺,想必圣上也是想不出比周起元更有资历能胜任之人。”
北达恍然大悟道∶“是因为年初户部的那桩结党营私案,不然周起元早就是首辅了!”
路赢微一点头∶“所以周起元恨挑出那桩案子的人,也一直在暗地里查是谁人所为,不过却一无所获,最后只有将目标对准最有可能与他争锋相对的人——”
“老爷!”北达抢着道。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周起元非要在圣上面前举荐二郎去江南水灾泛滥的地方巡察,他是想将爹和二郎支走,为他的首辅之路扫清障碍。”
北达拍桌而起∶“那便就是周起元干的了!”
“别激动。”路赢伸手搭住北达的左肩,缓缓按下∶“这又回到最开始的话了。这一年来,周起元可什么也没得到,反而快将他们周家也搭进去了。周起元毕竟为官数十载,心思深沉缜密不是一般人能比拟,若他设局,何故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听着路赢的话,北达垂下眼睑想得出神,甚至将自己代入进去回顾起一点一滴。
鸡鸣破晓,天光初现,北达猛然抬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周起元也被算计进去了。”
路赢接过话∶“倒不如说是坐山观虎斗!俗话说,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我看不然。如今的事实已经证明,两虎相争,只会两败俱伤。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只是目前还看不出这朝堂上到底谁是渔翁……”
长久以来,路家与周家虽然暗地争斗不断,但始终没有打破一种平衡关系,路刚依旧当了十四年的首辅,而周起元始终落于下风。而身处暗处的人恰好利用了这一点,设计让两虎相斗不断,待他们退出朝堂方能成功上位。
“此次我特意让你们送晓凤出京,便是想让你们去江南查一查此前水灾的事,看是否能牵扯出京城的人。按爹在信中所言,这些年来江南的灾情并非像乌成泰上奏的那般,看来受灾与否还值得商榷。
还有,乌成泰后来也向爹和二郎解释,之所以会奏请拨款,主要是因为送往苏阳松州两地的灾粮被劫,随后,起初还守矩按时领取灾粮的灾民,不肖三日便开始冲进粮仓抢粮,这些都是疑点。所以,你得去和青华一起。”
路赢说完便转向北达,却见北达双眼含笑瞬也不瞬地看着自己。
北达道∶“青华说得没错,大公子确实很聪明。”
路赢带着歉意道∶“对不起,北达,我之前……”
“我并没有埋怨大公子瞒着我。青华都告诉我了,我也知道,大公子你做什么都有你的顾虑,你之所以留下来也是有缘由的。只是,江南那边有青华就够了,我虽然看起来吊儿郎当,但我做起事来不比青华差。所以,大公子,你让我留下来帮你吧,我保证不会偷懒,会像青华那样,每件事都做的让你放心满意。”
“你回来,青华知道吗?”
“当然知道。”
北达没有说他只是给青华留下封信便跑了回来,他想若是当面告诉青华,青华也不会拦着。
他沉默片刻,再次注视路赢之时目光中隐含水光∶“若是我也走了,大公子你就是一个人了……这几日你当真不觉得府里冷清么?”
————
谢谢打赏花花发电!!谢谢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