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那时由着李允堂违抗先帝旨意,坚持为自己生母求情,无疑会在皇后与王氏心里埋下一粒怀疑的种子。
“所以那时我告诉你,不必心急,多给陛下一点时间。”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呢?”她靠在祁溪怀里,无声落泪。
他轻抚她绸缎般的乌发,“很快。”
————
八月初六,慈安宫太妃吴氏生辰。
景帝亲自为太妃筹办寿宴,并在早朝时向众臣征求封赏建议。翰林院新贵杜珩再度上表,请景帝借替太妃贺寿的机会追封先贵妃林氏为太后,景帝欣然应允。
太妃寿宴上,曾被传得沸沸扬扬与礼王议亲的闺秀杜雨微填词一首,为太妃贺寿,得到景帝称赞,当即宣布召杜雨微入宫,册为从五品才人。
消息传到寿康宫,王太后两度摔了茶盏。
“太后娘娘,您失态了。”莲禾默默收拾好满地碎瓷片,往博山炉中添了一把香。
这个夏天即将过去,满园树木碧翠欲滴,太后鬓角银丝却在盛夏阳光中白得愈加明显。
指腹摩挲,翡翠佛珠磕碰得脆响。
太后紧蹙的眉头一点点拉平,长叹一声,道:“是,哀家失态。”
她已经五十岁了,从去年起,便觉得身体头脑不如从前。
“莲禾,你说,哀家是不是真的老了?”王太后垂着眼帘,慈眉善目,神色祥和,如同凤仪宫密室里供奉的那尊佛像,“自从黛儿嫁去辰国之后,哀家身边总觉冷清了许多,从前她焦焦躁躁的在哀家身边转悠,竟也有她的好处。”
莲禾柔声宽慰:“上个月长公主不是还给您来信的?上面可没少介绍她在那边的麻烦事……长公主也真是我行我素,都到了辰国还不忘养面首,据说为此已和萧继殿下吵了无数次了。”
“那孩子一辈子没吃过亏,从来不肯饶人的。”太后唇边终于有了笑意,无可奈何地摇头道,“罢了,还得让哀家好好写信规劝她,再从私库里挑点好东西送到辰国去,算是哀家这个做母亲的替不争气的女儿致歉吧。”
“是。”莲禾笑着应了声,复而提议道,“皇后娘娘自行宫回来后就一直郁郁寡欢,整天抱病不出门,连陛下都不怎么搭理。您若是实在闲不住,不如去凤仪宫看看。”
“阿璃那孩子……唉,你陪哀家过去吧。”
殿外脚步声急促。一名宫女跌跌撞撞顺着台阶铺砌的上好绒锦地毯摔进来,几下爬到太后脚边。
“太后娘娘!大事不好了!”宫女嗓音带着哭腔。
“做什么慌张成这个样子!成何体统!”莲禾眉头一皱,刚要训斥。
“长公主殿下过世了!”
“你说什么?!”太后手里佛珠落地,碧翠的珠子四散,滚得殿内到处都是。
“大胆!好端端的竟敢诅咒长公主?!”莲禾慌忙扶住太后身体,转头喝道,“仔细你的脑袋!”
“奴婢就算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诅咒公主殿下啊!”那宫女哭道,她在寿康宫当值也有几年了,不是个毛躁的。
太后脑海中一片空白,身体摇晃几下,无意识地动嘴:“你……你说清楚。”
“公主殿下与夫婿吵得厉害,一气之下动了手,公主没站稳,后脑刚好磕到旁边桌角上,就……就……”
李黛嫁去辰国之后不改铺张奢靡,还公然在萧继府邸养起了面首。前阵子李黛变本加厉,在城中梨花院公然与别家贵族争抢一名美貌小倌,萧继得知后与她大吵一架,混乱中,李黛一脚踩空,竟落得一命呜呼的下场。
长公主去世的事情很快在大周后宫中传开。
“虽然这话从我口中说出来难免有些虚伪,不过,我还是觉得她挺可怜……”
陈照夜陪淑宁在崇贤馆中写字,祁溪得空过来坐到她身侧。
她望向祁溪,“为了利益被迫嫁给自己不喜欢的男子,这也是身为皇室公主的悲哀吧。”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祁溪抽出她胳膊下因无聊而临的两张字,拿笔圈了几个地方,“她若是温柔谦逊,也不会落得如今的下场。”
眼看那边淑宁要过来了,陈照夜收好东西,道:“我今日不便多呆,我家娘娘前夜去寿康宫侍疾,不知为何触怒了太后娘娘,硬是在风里站了两个时辰,回来就发起高烧,我得尽快回去照顾。”
望舒宫寝殿内,卫茉合衣躺在贵妃榻上,膝盖覆着一层薄毯。
“娘娘吃过药了么?”
陈照夜询问旁边的木樨。卫茉睁开眼,朝陈照夜身后的淑宁招了招手,小姑娘立刻跑到自己母亲身边。
卫茉别过头轻轻咳嗽,“淑宁今天有没有好好上课啊?”
“当然有,太傅还夸赞阿宁了呢!”淑宁把自己新临的贴拿给卫茉看,卫茉眼神温柔,简单询问过淑宁功课后,就让木樨带着她下去,以免被自己过了病气。
陈照夜看她神色恹恹的。
“太后因为长公主去世的事情颇受打击,情绪不稳,这才会发泄到娘娘身上。”她安慰卫茉,“不用往心里去。”
“我知道的。”卫茉又咳嗽了几声,她肤色本就白皙,生病后愈发显得单薄,她看看陈照夜,犹豫了一会才发问,“陛下这几日都在杜才人那里吧?”
陈照夜顿时明白过来。
自去年岁末,卫茉重新回到景帝视线,景帝对她一直是颇为宠爱的,就连荣宠多年的柳贤妃都夺不走她的风头。卫茉本就是个柔情似水的性子,几个月朝夕相处,她心里对景帝的那份眷恋倾慕又一点点死灰复燃,甚至比最初进宫时更热烈。
前几次她生病了,景帝第一时间就会来探望,滋补珍品像流水般往宫里送。
可这次,她已病了两日,连景帝的人影都没见着。
清晨琴酒回来给她带了消息,说景帝近来都陪着那位新进宫的杜雨微,赋诗作画,形影不离。
卫茉知道后宫嫔妃善妒乃是大忌,不敢有丝毫怨言,可是心里的酸涩与委屈无法纾解。她见陈照夜回来,见了最信赖之人,强装的坚强瞬间分崩离析,不禁流下两行清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