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沈宁激动的目光,符泠却有些高兴不起来。
陈语笑没说错,去的人是沈昭,回来的却是萧承佑。
这不可言说的秘密坠在她心底,符泠被人群簇拥着,只觉得胸口像压了块沉甸甸的巨石。
“日头有些闷,我去湖边透透气。”符泠抿了下唇,看向沈宁和探头探脑搜寻卫词见身影的杨月开,低声道,“不必跟着我。”
她信步朝湖边走去,感觉到一道炙热的视线落在自己后背。符泠知道是萧承佑在看她,但脚步却不停顿。
萧承佑也只是轻描淡写一瞥,没有出言留她,很快便移开了眼神。
院中草木苍翠,湛蓝天幕下日头渐盛,符泠掏出手帕拭去额角薄汗,心中烦闷消减许多。
远远快走到湖畔,却见驳岸边树下站着几个打扮精致的女子,交谈的声音窸窸窣窣随风传来。
“就凭她,怎么配得上世子殿下?”
那些贵女背对着她,声音并未收敛,片刻后,另一人奉承道:“可不是吗,一个七品小官家的庶女,这出身给姐姐提鞋都不配。”
“哼,”那女子显然得意起来,“也不知世子殿下看上她什么了?”
“可不,她就是运气好些,瞎猫碰上死耗子……”
尖酸刻薄的声音如一道箭,将符泠的脚步钉在了地面。
自小到大,她被嘲讽出身已是惯常,可无论听过多少次,心中还是忍不住升起一团无名之火。
“几位妹妹背后议论世子妃,当心隔墙有耳。”符泠走上前去,缓缓开口道。
“你是什么人,也敢——”为首的女子皱眉扭头,面上浑然是不悦,视线触及符泠的刹那,声音却顿住了。
杨柳树下,迎面款款走来的女子身着淡紫色长裙,点缀着奢华宝石的衣摆逶迤至地,贵气和威严赫然铺展开来。
她面容白皙如瓷似玉,娇美的眉眼虽是年轻,却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在她周身萦绕,远山眉微挑,令人不由得屏息。
为首女子顿时变了脸色,看出符泠这身装扮非寻常高门,忙笑意相迎:“不知这位姐姐是……”
符泠并无与之纠缠的心思,淡然一笑道:“一个好运之人罢了。”
话音既落,她便擦身而过,留下几人面面相觑,那为首女子半晌才回过神来,疑惑开口:“京中贵女可有这般容貌气质之人?”
良久,才有一个怯弱的声音答话:“她、她好像就是世子妃……”
霎时间,众人皆沉默不语。
而另一边,符泠朝不远处矗立的高楼去,这里位置偏僻,刻着“明月楼”的牌匾已有些落灰了。
符泠心道正好,快步登上去想在高处散散心,可到了顶上那层,一道身影却倏地闯入视野中。
月白色长衫染上浓墨重彩的颜料,男子独坐高楼之上,脊背挺得板正笔直。
她立刻认出那是不久前才见的卫词见,揣着疑惑走近些,见他正面朝着远处风景,手持毛笔,正斟酌着落笔作画。
“……卫公子?”符泠盯着卫词见,愣了片刻,随即无意识地看向他面前的画布。
看清上面内容,符泠却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卫词见画工精湛,工笔精描的画面惟妙惟肖,然而符泠却惊愕地察觉,画作上抱着猫浅笑着的女子,赫然是自己的容颜。
仿佛一道惊雷落下,二人面面相觑,在那幅画作面前,沉默的遮羞布摇摇欲坠。
符泠的睫毛不可置信地闪了闪,还未开口,却见面前卫词见抿着嘴唇,满面通红,像枝头熟透了的苹果。
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话语间满是羞涩:“姑娘怎么在这儿?”
“是我唐突了,公子莫怪。”符泠像是意识到什么,下意识拔腿想逃,“想起还有些事,先行一步。”
她的话语有些慌急,然而方走了两步,却听见卫词见的声音从背后清晰传来。
“符姑娘。”卫词见的声音微颤,像是盛在琉璃杯里的憧憬被骤然打碎,显出些固执的无措。
“世子殿下待你好吗?”
符泠脚步一顿,似乎预感到什么,只觉得浑身血液都要凝固起来。
“卫公子,你这是……”
“姑娘有所不知!”卫词见神色激动,突然上前一步,坦言道,“我自初见便对姑娘一见钟情,这些天来,姑娘的身影总在我心中徘徊不去,冒昧作画也只是为……为解相思之情。”
卫词见说着,脸色已如红透了的柿子,不等符泠回答,迅速说道:“我知姑娘已嫁入将军府,我也并非唐突鲁莽之人,将军府那些传言我也有所耳闻,若姑娘愿意改嫁于我,我愿许姑娘正妻之位,一生一世绝不纳妾!”
符泠听罢,惊愕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萧承佑冒名顶替之事如一道悬在头顶、随时可能炸开的惊雷,而卫词见则是丞相府中最受宠爱的嫡子,方才他那一番剖白字字恳切,若说她心中毫无迟疑,也是虚构。
只是转瞬之间,符泠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萧承佑身份造假是真,可如今权势正盛,又有大将军代为遮掩,对她并无威胁,反而是她能拿捏住的把柄,而卫词见与她不过数面之缘,这样轻易便许诺终身,天真如此,又如何能护住改嫁的自己,诺言轻率,谁保不会变心?
见符泠片刻迟疑,卫词见大胆上前,郑重道:“我今日所言,句句出自真心。”
“公子误会了,当日救你猫之人确是杨小姐,没有她那一鞭拦住马车,我也无能为力。”符泠下意识倒退半步,解释道。
少年的感情天真而单纯,却又突兀如潮水,她抿了下唇,琢磨着如何婉拒能保存颜面、不伤人心。
“我不在乎。”卫词见显然不信,顿了片刻,执拗问道,“我只想知道,姑娘的真心。”
她的真心?
符泠有一瞬间的怔忪。
……她的心?
刹那间,一道回忆不合时宜地闯入脑海。
不知为何,符泠倏地想起那日深山寒夜,萧承佑独身将她护住的场景。
她想起狭小栖身的山洞,朦胧的篝火,萧承佑映着火光的黑曜石般的眸子。
还有那个如梦似幻的、轻柔缠绵的吻。
没有任何征兆的,她的心仿佛从陡峭的悬崖骤然落入无边无际的温热汤泉之中,被朦胧水雾包裹着,每一寸不安都被温柔抚平。
那些充斥脑海的利益谋算、权衡掂量,骤然如缥缈云雾般消散无踪影,只剩下一抹绸缎般温柔的情愫在胸膛涤荡。
这感觉太过陌生,却让她忍不住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