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思玄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半天才挤出一句:
“你看见过十一娘写字吗?”
卢氏微怔:“她会写字吗?”
“罢了,问你有什么用。去把田嬷嬷叫来!”
“她风寒还未痊愈,这么晚了……”
“去叫人!”
“是。”丫鬟吓得一抖,一溜烟跑去叫人。
卢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担忧地看着他:
“十一娘又惹二爷不高兴了吗?”
问完自己就给否定了,十一娘就没给过他们好脸,他应该都麻木了呀。
田嬷嬷很快赶来,衣裳都未来及穿好,披着个毯子就匆匆赶来。
“你经常去给十一娘送饭?”
“是。现在要去请娘子吗?”
“不,你可看见过她写字?”
田嬷嬷自然见过,“没有。”
卢氏不知道他为何执着于字,“二爷您别吓我啊,就算是十一娘不会写字,也不是多值得气恼……”
“她哪里是不会,她字写得好着呢!比老子写得都好!
爹没罚她,就是因为那一手好字。”
东宫思玄闭了眼睛,“爹说我们太疏忽她了。”
卢氏一听眼睛就红了,拿着帕子按住眼角,
“那能有什么办法呢!她迟早要恨死咱们的!”
东宫思玄深深看了妻子一眼,苦笑着摇摇头,“罢了,罢了,睡吧。”
卢氏惊讶抬头:“二爷要歇在这儿吗?”
“那老子歇在哪儿?赶紧去铺床!”
“是,妾身……妾身才喝了药,倘若精神不济,二爷……”
“老子也累了。”
东宫思玄两腿一伸,滑落在椅中,像是被吸了魂魄的干尸,眼神空洞地望着半空,喃喃自语:
“宁为兰摧玉折,不做萧敷艾荣。”
卢氏许久没见过他这般模样,想要上前安慰,思及过往,手伸到空中又无力垂下。
田嬷嬷看着干着急,也不知该如何劝慰。
这一夜像是有根鞭子在反复抽打他的灵魂,闭上眼就是那几个字,东宫思玄几乎一夜没睡。
卢氏虽心中有疑,但药效上头,没多久便昏昏沉沉睡着了。
醒来时,就见枕边人一动不动地瞪着大眼。吓得她呼吸一滞,哆哆嗦嗦地伸手试了试鼻息。
“老子活着。”
卢氏再迟钝发现了他的不对劲,
“您昨晚过来就像是受了刺激,妾听闻她闯了父亲的书房,是惹恼了父亲吗?”
“你还记得当年你生产前,有个老道士……”
卢氏不知他到底中了什么邪,眼珠转了一圈儿,不大高兴地打断了他,
“没头没脑的又提这个做什么?”
“可能是真的。”
“什么?”
“我们可能有眼无珠,拣了芝麻丢了西瓜。”
“二爷又胡思乱想什么呢,往者不可追。十一娘的脾气,您也是瞧着的。
睚眦必报,是一点儿都不肯忍让,事到如今后悔又有什么用吗?徒增烦恼。
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您这又是何必?”
东宫思玄叹了口气,“罢罢罢,是我糊涂了。你继续睡吧,我出去走走。”
无忧这一夜睡得亦不安稳,被拖入了一个又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
她再一次梦到自己躺在了棺材里。
不,是她变成了一抹魂,漂浮在空中看着自己躺在棺材里。
周围白茫茫的一片,两个道士手持法器,叽里咕噜念着经。
道士每念一句,她就冷上几分,她挣扎着,忽然被鞭子抽打在身上。
她疼得呲牙咧嘴,却无法动弹,想要说话,却发不出声音。
定睛一瞧,那两个道士,竟然是太后和皇上。
李悠然就站在旁边哈哈哈大笑,手里还扬着一根鞭子,摇着晋王的胳膊撒娇:
“五哥哥,她是妖孽,打她呀!打她就有功德了!”
无忧一下惊醒,梦境太过真实,睁开眼睛耳边仍回荡着叫嚣的声音:
“你也配?你也配!”
她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心道这就是天家的威严吗?后劲真大。
抱着腿往被子里缩了缩,却再无睡意,干脆伸展着胳膊起了床。
穿好衣裳走出房间,天才微亮,空气清冽,寒气颇重。
吐纳间都能感受到一股淡淡的冷气,五脏六腑都要被吹冷了,无忧本能紧了紧衣裳。
因着身心仍未从梦中全然解脱,一股股寒气仍从脚底往上冒,她便没有立刻打坐练功,而是在院中走了会儿。
走着走着,忽感觉到院外有人,无忧立刻道:“谁?”
东宫思玄心神不宁,出来走走,不知怎么就走到芳菲园了。
刚一探头往里瞧,便被一声厉喝,吓得浑身一激灵。对上眼后,看着翩然而至的女儿,万分惊诧。
“你怎么起这么早?”
无忧见到他,亦感意外,含糊蒙混道:
“做噩梦吓醒了,睡不着了。爹怎么会来这儿?”
“要去给你祖母请安,起早了,随便走走,溜达到你这了。”
“哦。那我不打扰了。”
“等等,爹也是想来看看你。住得还习惯吗?丫鬟伺候得还妥帖吗?”
轮值的水芳把打好的井水送回屋,一转眼娘子不见了踪影,心下一紧,四处张望。
看见院门开了,警惕地走去,见到是东宫思玄,方松了口气。
无忧对他突然的关心颇感古怪,余光瞧见水芳靠近,给他留几分薄面,委婉道:
“爹有话直说吧,无需拐弯抹角。您这样,我心里发毛。”
累积的隔阂岂是一朝一夕能消除的,东宫思玄亦是尴尬,心知说不如做,也不再绕弯子,直接从怀中掏出几张银票。
“没什么,就是爹给你拿了点银票,有什么想买的,想吃的,想穿的,别亏着自己。
你之前说想学画,那笔墨纸砚都买好点的,别省着。
要是跟你大伯母学不自在,尽管告诉爹,爹给你请师父。”
怕她不接,东宫思玄直接把银票递给了丫鬟。水芳见到无忧点了点头,方收下。
无忧看他眼圈黑青,又疲惫又精神,整个人怪怪的,故意用调侃的语气说:
“您不会是找好了买家,谈好了价,打算把我卖了吧?”
“瞎说什么!爹就是……就是觉得亏欠你太多,想要补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