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婆子不满地瞅她一眼,那眼里的慌张不似假的。
无忧也不知他到底什么情况,害怕他真的有个好歹,立即吩咐:“去请大夫,顺便去银杏院传话吧。”
“不必。”
夏稷钰缓了过来,大口喘着气,嗓子微微沙哑:“去银杏院拿几件衣物便好,不必惊动老太君。”
“可是……”
鲁婆子略显彷徨,都知道他身体不好,万一有个不测,哪个也担不起隐瞒不报的责任。
“照本王的话去做!扶本王进屋!”
“是。”
鲁婆子不敢顶撞,只得顺从。
无忧默默跟在后面,余光看到一脸愁容、瑟瑟发抖的芷妍,动了恻隐之心。遂放慢了脚步低声道:
“你先回去吧,管好嘴,先别声张。”
“你也……悠着点。”
事关这个混世魔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芷妍巴不得赶紧离开是非之地。
点了点头,带着丫鬟,转身边走。
夏稷钰脱下了厚重的衣袍,捧着手炉,只穿单衣紧裹在毛毯里。
他没长骨头一般,斜倚在太师椅里,长腿一伸,鲁婆子跪在地上给他擦着靴子上溅到的水渍。
他神色已然清明,头发湿答答地滴着水,看到无忧进来,颐指气使:
“过来给本王擦头发。”
“凭什么?”
夏稷钰不意外她的拒绝,似笑非笑地挑着浓眉,“敢这样对本王的女人,你是第一个!”
“敢掐我脖子的男人,你也是第一个。”
“多好,天生一对,是不是?”
对他的不要脸,无忧已然波澜不惊,眉头都不皱一下,面无表情道:
“你知道你这么笑的时候,有多恶心吗?”
漫不经心的神色中闪过一抹不自在,似是羞恼,夏稷钰一脚踢开鲁婆子的手,“都出去。”
鲁婆子担心两人再起冲突,可雍郡王下令,她亦不敢不听。
踌躇退开,路过无忧身边时,眼神殷切道:“求娘子好好说话,千万不要再惹郡王生气了。”
“宣国公府什么时候能像护你一样护着我就好了。”
无忧自嘲地叹息一声,走到八仙桌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又拎着茶壶给他倒了一杯,随后慢吞吞坐到离他最近的位置。
夏稷钰习惯性又要调笑,想到她的戳心之言,收敛了三分轻浮,没好气地一哼,“都已经住进芳菲园了,还不满足?”
“人是住进来了,人心不在啊!”
“你这是跟本王装上可怜了?你不会以为你这样,本王就会饶恕你的冒失放肆了吧!”
“你真要追究,直接告诉告诉老太君不会是最好的法子吗?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借刀杀人,为何不呢?”
无忧摇了摇头,“见惯了装好人的,像你这样一门心思装恶人的还真是少见。装得久了,还分得清哪个才是真正的自己吗?”
夏稷钰有一瞬间的晃神,努力维持着那股儿毫不在意、悠然自得的劲儿,“你就只会说些没头没脑、莫名其妙的话吗?”
“我在长宁观见过不少病入膏肓的将死之人,也见过不少走投无路、心死如灰之人。
没想到会在雍郡王身上感觉到这种萧索之感。”
“编,接着编,继续编你的高论。”
“你不愿看大夫,就是怕你身体的秘密隐瞒不住了吧。”
“本王不看大夫,是不想屁大点事喝一碗又一碗的苦药,也是嫌丢人。”
无忧没有理会他的挑衅,对待伪装,唯有真诚。
“没病最好,不管如何,我希望你好好活着。”
“谁说本王不好好活着了?你是变着法子咒本王的吧。”
“听说四姑姑殉情后,这座府邸才从侯府变成了国公府。她是东宫氏的荣耀,却是你的伤口。对吗?”
夏稷钰眼中愕然,沉默着盯了无忧半晌,轻笑着摇了摇头:
“为了知道李悠然的秘密,你还是无所不用。好端端的提本王那亡母,接下来你不会还幻想本王会与你抱头痛哭吧。
可惜啊,你这种攻心的手段,只能骗骗三岁孩童,本王五岁就不吃这套了。”
“既然如此,那请郡王帮我解个惑。
我听说你从小便是混世魔王,备受宠爱。你的名字是太宗皇帝亲自取的,连先帝都把你宠上了天。
太宗皇帝疼你不意外,可先帝,一个能为了涤清自己,连襁褓之婴都不放过的君,一个迟迟未有子嗣的君,我想象不到他会善待名声好他百倍千倍的先太子的遗孤。
不当成眼中钉就不错,怎么会疼你的紧?可若先帝不疼你,以宣国公府这般势利现实的地方,怎么会不避嫌、真心捧着你呢?
这里面的矛盾之处,求郡王指教。”
这些人精一样的婆子,明明怕极了他,却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怠慢。娇纵如芷妍,在他面前完全变成了听话的哈巴狗。
这些都是只认老太君和宣国公的,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如此,只能说明他在宣国公府的确有真实的超然地位,并不是表面的假象。
夏稷钰五指收紧,再也挤不出笑容,眼底漫上了霜冻:
“怪不得都说你胆大包天,你是真不怕隔墙有耳?
为了知道李悠然的秘密,连命都不要了吗?你想死,别拉着本王!
你再胡言乱语,本王有的是办法让你永远开不了口!”
他突然大吼:“都是猪吗?拿一个衣物能拿到明年去?”
王二家的抱着衣袍刚走到院中,听到怒吼,快跑到门外,气喘吁吁、略显紧张的回禀:
“回殿下,新做的衣裳和昨日换下的都拿去洗了,这是跟守恩少爷拿的两套新衣袍,您看行吗?”
“更衣。”
王二家的和鲁婆子闻言,快步进来伺候。
两个平日话多的婆子,垂着眼睛一句话都不敢说,抖开、穿衣、系带、抚皱,一气呵成。
衣毕,他冷着一张脸,“记住本王的话,别找死!”
无忧抿了抿唇,看着他空荡荡单薄的背影,突然站了起来,“如果有一天,你想说,我愿意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