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仍这样一声不吭地各自在位子上坐着,老太似乎一点都不觉得尴尬,平静得得犹如一潭死水,丝毫看不出要同他讲话的意思。
而沈浚却越来越拘谨,这时,他那比常人灵敏得多的鼻子,突然闻到了老太身上有股淡淡的湿灰气味传来,先前他由于专注于打量屋子里的一切,并没有觉察到,此时却令他那早已空空的胃一阵收缩痉挛。
这屋子里都被他打量了一遍,此时视线不知该放在哪里好,突然无意间看到老太仍像昨晚见到她时那样光着脚,便打破沉默开口道:“大娘,您没穿鞋子不冷吗?”
可这疑问提出来以后,就如同石沉大海一般半晌都没有回应,老太就像没听着似的仍自顾自地缓慢而又仔细地吃着自己碗里的干粮,两小块粗粮做的馒头,她吃了一刻钟,一个还没吃完。
令沈浚没想到的是,本来是为了缓解尴尬才起的话头却令他陷入了更深的尴尬之中。
突然,房门再一次被打开,老二的媳妇端着装了跟老太一模一样吃食的三个盘子和三只盛满了同样的清汤的碗进来了。
方才沈浚进来的时候,她正好放下食物出去,两人在门口擦肩而过,只扫了一眼,并未看清她的面容。
此时,她朝自己这里走过来,渐渐靠近,沈浚才终于看清她的长相。
她是个瘦削、面如菜色、病恹恹的女人,一双黑色的眼睛暗淡无光,个子小小的,头发稀疏,绾了个发髻在头顶,整个人看上去似乎总是处在一种焦虑不安的状态中。
她看也没看沈浚,便从他的面前走过去了,来到八仙桌前,将食物在桌子上摆好,然后走到左边的卧房门前,轻轻敲了两下,道:“爹,吃早饭了!”
屋里安静了许久的老丈的声音突然温和地应道:“好嘞,知道了!”
老二媳妇儿召唤完老人,转头又出去了,自始至终没同沈浚说过一句话,也没瞅他一眼。
这还不是最奇怪的,最奇怪的是,她也没跟老太说话,甚至连“娘”都没叫一声,放下食物的时候就跟没看着老太似的,自顾自地忙活着。
不知怎么,这家除了男人以外,都令沈浚感到怪怪的,不但人们的样子看上去跟平时所见到的不一样,举动也很不寻常。
他们眼下的日子过非常艰难,这沈浚是知道的,可问题似乎不在这儿,或者说不完全在这儿。
老丈虽然年逾古稀,身体衰弱,但精神状态还是好的。
老二曾拥有一副强壮的体魄,这从他那宽大的骨骼就能看出来,尽管现在瘦了不少,可力气还在,干起活来仍是一把好手。
除了不爱说话,人是很善良,很实在的,这一点沈浚在运送尸人的骸骨去墓地下葬的过程中就看出来了。
可是这家的女人就显得不那么正常了,除了表面上他所看到的这些,内地里还有什么,他就不得而知了。
此刻,又剩下他和老太两人了。尴尬的气氛再一次笼罩这间堂屋,或者不如说笼罩在沈浚一个人心上,因为老太似乎完全感觉不到似的,仍在吃着她那仿佛永远吃不完的早饭。嘴上的吧唧声一直就没停过,也似乎永远不打算停下来。
沈浚觉得自己待的时间已经够长,陆修武他们一定等得不耐烦了,接下来他们还要继续赶路,何况他在这里已经没什么可做的,便想着赶紧离开。
可老丈还没从左边的卧房里出来,现在那扇门正关着,从这里听不见屋里的任何动静,先前的翻动声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停了下来,此刻完全不知道老丈在里面做什么。
不打招呼就走又显得很没礼貌,何况他还有话要对老丈讲,于是他站起身,朝老丈待着的那间屋子的房门走去。
他先在门前站了一会儿,倾听着里面的动静,此时微弱的喘息声从里面传来,别的就什么也听不见了。
显然,老丈是在一动不动地坐着或者站着,也许什么也没干,但绝不会是躺着,有客人在,主人怎么可能自顾自地躺下不管?
沈浚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抬起手来敲了敲门,然后朗声道:“老丈,他们还在等着我,我想是时候告辞了!”
话音刚落,屋子里立即响起了老丈那特有的脚步声,沈浚听着脚步声来到跟前,隔着门停下,随即房门便被拉开了,老人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大人这就要走了吗?”老人带着点儿惊讶地问道。然后扭过头去看了一眼八仙桌,见早饭已经摆好,又道:“大人帮老朽忙活了一早上,不但没睡好觉,早饭也还没顾得上吃,吃了早饭再走也不迟!来来,快坐下!”
说着,老人便拉起沈浚的手往桌边走,沈浚无奈只好一面跟着他走,一面客气地推辞道:“不了,老丈!我们出门前带了充足的食物,就在包袱里,等我跟他们汇合,就一起用早饭了,想必他们现在也还没吃,正等着我呢!”
“大人是不是嫌老朽家里这早饭太粗陋了,难以下咽?”老人神色尴尬地问道,没等沈浚回答,随后又解释起来,“要是搁去年,老朽一定大鱼大肉地招待诸位大人,可眼下这时节您也看到了,实在是拿不出什么好吃好喝的款待诸位大人。刚刚老朽也是走得匆忙,忘了邀其他几位大人也回来一并吃个早饭,也算是略尽地主之谊!”
“老丈这是说的哪里话,晚辈也是寻常农家出身,虽没过过苦日子,但不沾荤腥的素年时光也几乎贯穿了大半生,您这么说简直折煞了晚辈!”沈浚被老人的一番话弄得面红耳赤,连忙替自己开脱道。
“大人,为了我们的事您辛苦了一晚上加一早上,连觉都没睡好,要是再让您就在这么饿着肚子离开,我们一家都会过意不去的!其他几户知道了,也一定会埋怨我们招待不周的!”老丈继续劝说道,神色愈发急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