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出了气,心里顿时觉得舒畅了许多,陆修武却被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故意寻衅惹恼了,刚想发作,忽然听到楼上的脚步声再次响起,丫鬟立刻撇下他,又把头转了回去,用那令他感到厌恶的后脑勺对着他。
陆修武气冲冲地瞪了一会儿,最后无计可施,只好把这口气又咽了回去。
客栈老板此刻已气喘吁吁地出现在楼梯口,一手扶着栏杆,一手拿着扫帚和簸箕左右摇晃着步下楼梯,这一回,他的身后跟了一位中年男子。
“小姐,就是这位客官,念及您二位女客住下房多有不便,我把情况简单一说,人家就答应了!”老板满脸堆笑地瞅瞅男子,又看看小姐,道,“时候不早了,我马上给几位登记,登完记,拿了钥匙便可回屋休息了。”
“多谢!”小姐朝中年男子点点头道。
中年男子没说什么,只以点头回应,随后接过老板递给他的一把系着木牌的钥匙,然后把另一只手上拎着的东西往肩上一背,自行朝左边走去。
刚从楼梯上下来的时候,众人均并未注意到中年男子手上拿的是什么,直至那黑乎乎的一团被他挎在肩上,从他们跟前经过时,才看清那是三个差不多一样大的包袱,跟平常人们所背的包袱不同,这三个包袱不但大得多,而且里面的东西似乎很重,把他一侧的肩膀都给得压低了下去,以至于走起路来也一拐一拐的。
中年男子似乎对这里的情况很熟悉,看都没看门上的牌子,便埋着头径直钻进了黑漆漆的过道,最后停在了来到尽里面的一扇门前,在黑暗中熟练地将钥匙插进锁孔,拧了两下,一阵锁链的哗啦声,以及锁链与木板的摩擦声过后,门被吱嘎一声打开了,男子消失在过道里,紧接着房门被轻轻地关上。前厅当中又恢复了安静。
客栈老板正默默地为柜台前站着的四人一一登记着名字,每记录完一个便舔一下笔尖。
连沈浚和陆修武两人都听出来丫鬟报给他的名字是随口胡诌的,客栈老板却跟没发现似的浑不在意,人家说什么,他便记什么,遇到不会写的字,就用只有他自己才能看明白的笔画描两下,要么便拿他能想起来的同音字代替,或者干脆只写一半,不会的空着。
以致倘若哪位客人有意或无意地瞥上一眼,便会发现,客栈老板的登记簿上,尽是些孤立的偏旁部首甚或单只一个字,连是客人的姓还是名都判断不出来。
不过老板也许恰恰笃定了客人根本不会看,才每次都是糊弄一下了事,而且他自己心里也清楚,即便客人告知他真实姓名,他也不见得能写出来。
至于官府查询的时候问起来,他便推说是客人告诉他的,他无法判断真假,客人早已不知去向,自然无从对质。
再说像他们这种开店的有几个能把客人的名字写全乎的,但凡他能识文断字,也不干这一年到头见不着几个钱的行当了,这唐庄镇比他这小本买卖赚钱的营生多了去了,要真是那样,他定捡那日进斗金的大买卖干去。
不过话又说回来,官府那关能不能过,从来也不在他登记得如何。
除非他这里发生了倒霉的命案,才会被追究,平时衙门的人来了,他偷偷塞上几两银子便了事,这么多年都是如此,衙役换了不知多少个,每回来的也不一样,但连他那登记簿长什么样他们都没见过。
四人出来以后,一路上皆以假名示人,丫鬟借机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莹兰”,不知为什么,她觉得“春红”这个名字不如“莹兰”好听。
而两名护卫当中胖点儿的那位被她冠以阿牛的名字,瘦的那位则被她呼为顺子,向客栈老板禀名时那乐不可支的样子简直使人怀疑刚刚那个言语犀利的女子跟她是否为同一个人,而她自己也全然忘记了小姐方唤那胖男子为“宋叔”,待她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连她自己也惊讶于客栈老板竟丝毫没怀疑。
登记完名字,老板像干完了一件大事似的,长长地舒了口气,把被他咬秃了的毛笔放到一边,然后从先前取下中年男子那间下房钥匙的旁边取下仅剩的两把几乎一模一样的钥匙,此时墙上原先挂满钥匙的地方已完全空了下来。
这可把陆修武急坏了,原本他还抱着一点希望,等这四人离开,或者订完房,哪怕只给他们剩下一间,也够他们仨对付一晚了。
可事情变化得太快,最初的那点希望转眼间便彻底破灭了,他也从痴迷的状态回到现实中来。
他们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一家还有空房的客栈,又等了这么久,现在却告诉他,就在前一秒,剩下的房间都被前面的客人定了,而且正是这几人把他们的时间给耽搁了,导致他们现在出去更难找到住的地方,所以他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
他也顾不上盯着美丽的小姐看了,在他眼中他们成了一群令他讨厌的人,成了造成他痛苦的根源,于是他不客气地问道:“老板,我们在这儿等半天了,你问都不问一句,你现在把房间都给了他们算怎么回事?”
“哎呦,你看看,我这光招呼先来的客人,把您二位给忘了,真对不住,小店今日客满,您二位还是另投别处吧。”客栈老板仿佛刚看见他俩似的,拿着钥匙的手举在半空中,连忙赔不是道,然后从柜台里面走了出来,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下两人,“实在是抱歉!让您二位白等了这么久!可这四位客官确实比你们先到,人家说要三间房,我也不能说不给不是?不给他们,给你们 就更不对了!”
“那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们,害我们在这儿白等这么久?”陆修武一听客栈老板的话更气了,怒道。
“早我也不知道这四位客官会要这剩下的三间房啊!”客栈老板现出一副不耐烦的表情回答道,与其说是辩解,倒不如说是讥讽,直接把陆修武刚想说出口话给噎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