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蚝,先别管这个了。”
冰凉感持续,矿泉水流向了整个脸部,滋润着干裂的皮肤。
眼睛依然感觉疼痛瘙痒,像是要爆裂开来,眼皮也像一个铁制窗帘,难以打开。
李盛豪伸出指头,放在眼睛前方,试图挠一挠以缓解瘙痒。
“别,别挠。”
pIG一手抓住指头,慢慢拉离李盛豪脸颊。
“感觉怎么样了?”
李盛豪摆弄眉毛,试图强行撑开眼皮,眼前却只有几个模糊的身影和能简单辨认的色彩。
“咝!”
若干颗粉末颗粒残留在眼睑,稍微一抬眼皮,便如同重石一般掉落在眼底。
他摇了摇头,口里喘着气,眼皮强撑在半闭状态。
pIG一手扔开矿泉水瓶,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们水不多……”
听声音应该是阿东,他在反对pIG继续用矿泉水清洗眼睛。
pIG二话不说,直接倾倒出背包的物品,捡起一瓶水,往这边冲过来。
“不要理他,你会没事的。”
pIG拧开瓶盖,再度向李盛豪眼中倒下矿泉水。
这一倒几乎洗净脸上所有残留的药粉,干涩的双眼重获新生。
李盛豪缓缓睁开双眼,身边的轮廓愈发清晰。
他扫视四周,众人都站在一个小阅览室内。
“没事了,没事了。”
所有人都在关注眼睛的情况,长舒了一口气,除了小头锋。
阅览室内设有多个休息区,配备了柔软的沙发。
他把薇安置在沙发上,跪在她之前,轻轻抚摸她的头发,一言不发。
月光如银,穿透了夜的帷幕,洒在了这对父女身上。
它冷冽而明亮,仿佛聚光灯一般,将这悲剧的一幕无情地照亮。
整个阅览室色彩都是银白色,在黑夜中与月光交融,颇具悲凉。
李盛豪叹了口气,抬眸一望,透过阅览室单面玻璃,外面尸潮涌动,体育场光芒依旧。
【湖影大桥】上张灯结彩,闪耀着蒲公英灯光,像是在欢迎漂泊在外的幸存者。
视线回到了图书馆内。
阅览室内有两张白色大桌子,富有科技感。
桌面沾满早已干涸的血迹,血的归属大概是蹒跚在窗外。
地上散落不少报纸期刊,粗略一看头条新闻都是吕先生见义勇为被咬事件。
报纸上残留一丝骨肉,还有水迹润湿,可能是刚刚清洗眼睛消耗的矿泉水。
嗡嗡。
苍蝇围绕在角落的尸体附近,四处乱飞,翅膀振动发出刺耳的声音,让人心烦意乱。
尸体与福乐广场那群士兵相似,身穿深绿色迷彩服,手上握着手枪,太阳穴穿过一个弹孔。
几个尸体脸色惨白,手上、脸上都少了一块肉,孤零零地靠坐在一旁。
尸体后方墙上挂着几幅现代艺术作品,为这个科技感的空间增添了一丝艺术气息。
其中一幅是一株蒲公英。
蒲公英的茎叶以细腻的笔触描绘,从根到茎,绿色渐变自然。
画像主体是一个白色的花球,一朵朵伞状种子脱离花球。
每一朵小伞状的种子都清晰可见,大部分紧密地围绕着花心,有几颗飘扬在外。
这几颗种子正好与湖影大桥灯光相连,勾勒出由静态到动态的景象。
然而这幅艺术画像上却布满呈喷射状的血液,雪白的花球如今红白相间,与阅览室原本的设计风格格格不入。
难道是意味着漂泊在外的幸存者也有血光之灾吗?
李盛豪撇了撇嘴,看向了其他人。
众人各自倚靠在椅子之上,托腮沉思,空气如同凝固一般,让人喘不过气。
“这或许是我干坏事的报应落到薇身上。”
长跪已久的小头锋大呼一口气,站了起来,转过身,把一个粉色头绳戴在手腕,清点了这一路所干的坏事:
放逐阿翔,放弃阿星和韦教练,踢倒pIG的凳子。
“志愿者,也是因为我才……”
志愿者?
难不成说的是mr.enjoy吗?
李盛豪睁大双眼,瞟了一下pIG。
他眼神闪避,不敢与李盛豪对视。
从登湖桥到社团中心这一段路,pIG貌似没有把真相全盘托出。
“当时为了逃脱那些僵尸,我们跑进了一个咖啡馆,里面躲了几个人。
根据他们说辞是参加什么喝咖啡抽球票活动结果遇到僵尸,只能藏在咖啡馆。”
小头锋开始交代了昨天发生的故事。
听到这里,李盛豪拿出pIG给的那张球票,放在桌面上。
阿星走上前,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球票。
“他们说咖啡馆所有能吃的都吃完了,想让我把他们带去避难所,我拒绝了。”
小头锋摆弄了一下单檐帽。
“当时我是想本身没有食物,我也不知道这些人可不可信……”
他旋了旋手上的头绳,停顿了一下。
“mr.enjoy希望接纳这些人,他当时以为是小头锋心情没缓过来,所以说了那句话。”
pIG接上了小头锋的故事,复述了mr.enjoy那一句名言:
享受雨中咖啡浓醇,细品人间绿草久香。
听起来悠然自得,乐观豁达,确有治愈之味。
“我觉得他有点过于想当然了,因为我不希望在找薇的过程中再出什么差错。”
小头锋摘下了单檐帽,紧紧攥住。
“他还在一直讲,我当时情绪有点太激动了,把他按到咖啡馆大钟那里……”
他声音嘶哑,难以再次启齿。
“我们都没察觉这一撞无意中开启了大钟摆的开关。”
pIG继续帮他补充说明。
大钟摆?
恐怕就是那一天下午分析地图的时候响起的钟声。
“结果好巧不巧,刚好是下午六点,钟声刚好响了,那些丧尸又被吸引过来。”
pIG捏了捏鼻子,还带着簌簌的声音。
“最后mr.enjoy让我们先走,自己则是留在咖啡馆,另外两个人跟我们跑了相反方向。”
mr.enjoy虽然看起来像个神棍,但在关键时刻永远靠得住。
如果他跟上队伍,吕小姐就不会沦落到那样,悲剧也就不会上演。
“我隐瞒了,因为我不想你们因此去苛责小头锋,他心中的担子已经够重了……”
回想起当时小头锋冲进社团中心对阿东大骂出口的话:‘你也配穿这件衣服?’
原来是发生了这种事,他才把一路上的怨气全部撒在阿东身上。
领导者总要承担各种责任,肩膀承载整个团队的生命。
而他不是天生的领导者,却因身份特殊不得不成为领导者……
“志愿者可真像老曾啊。”
小头锋挤出一句话,戴上了帽子,瘫坐在沙发上。
听完两人说辞,关于mr.enjoy的好消息和坏消息都是四个字:生死未卜。
嗞~
后方传来拉拉链的声音。
阿东脱下了志愿者服,轻轻折起,放在桌面上。
“小薇和阿北都是因我而死,如果我早点站出来的话……”
他手臂抹去了眼眶中的泪水。
”你说的对,我不配穿这件衣服,我没能保护自己最好的朋友和一个小女孩……”
阿东转头看向小头锋,抽动鼻子,声音哽咽。
他低下头,摩擦一下双肩,重新坐回椅子上,仰视吊灯。
“我和阿北以前是在同一所初中认识,不是同班。”
此时桌面上的球票早已经不翼而飞。
李盛豪背靠椅子,手肘撑在书桌,倾听阿东的故事。
“当时还小,初中也是我们那个区比较差的初中,我本身也不喜欢读书,就觉得嘛,学习的人都是书呆子。
所以我初中跟一群社会青年混在一起,觉得很酷,也是这个时候认识了阿北。”
他低下头,眼睛直盯住地面,眉头紧皱。
“之后我们那一帮哥们和其他巷子的人约了群架,直接抄家伙那种,阿北为了保护我挨了一刀子。”
说到这里,阿东彻底绷不住了,泪如泉涌。
“我就是这样跟阿北成为好哥们的……”
阅览室里霎时间鸦雀无声。
……
“然后就是书也没怎么读,天天玩,结果自然知道了,我初中毕业考试总分都是只有两位数。”
阿东整理了情绪,接着前面的故事。
抵触教育,深受诱惑……
怪不得这两个人连社团中心暖气都不会调,明明就是按几个按钮的事。
阿东的谈吐举止和语言组织也是听起来怪怪的。
“然后就是我和阿北就出来打工挣钱了,期间无意中认识了【叉哥】。
叉哥是一个寒假赚钱群的群主,只有十九岁,与工厂中介对接,每年放假都会招募一些工人。”
阿东低下头,手无力下垂。
“听别人说叉哥初中还没念完就出来搞钱,一开始干工厂,后面干中介,啥都干一下,就是沉不下心。
河岭那边福利好的工厂多就打算过去那边,只是大家都没想到事态会变得如此严重。”
他声音哽咽,带着一嘴哭腔。
“我之前没见过叉哥的,我一开始还以为他人很好……”
除了他们两个,其他人都是成绩不足以考上技校或者没什么文化,才跟着叉哥去赚钱。
叉哥才十九岁?
李盛豪一脸不可相信。
加油站悲剧的根源,老师和孩子惨死的罪魁祸首,竟然只是一个十九岁的少年?
“6,6!”
六叔公突然拍案而起,手指着阿东。
“小孩子不好好读书去跟那些人到处干坏事?你这是浪费大好青春!”
他脚步重重踏在地上,越说越激动。
所有人都对此目瞪口呆。
自从在福乐广场认识这个矮胖老人,一直都是玩世不恭、古灵精怪的形象。
可是现在好像有人触犯他的逆鳞一般,大发雷霆。
“学好要三年,学坏要三天!”
六叔公手上摆着6,向阿东讲起人生道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教育就是教你明辨是非啊唉……”
他满脸通红,肌肉紧绷,下巴的白胡子几乎要翘起来。
“够了,老六。”
研究生拦住了六叔公,一手将他扶回椅子。
只见六叔公喘着大气,紧皱眉头盯着阿东,而阿东没有说话,在椅子上默默啜泣。
周围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阅览室内没有色彩,黑白灰染遍整个房间,寂然无声,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