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溪一直在梦境中挣扎。
全身忽冷忽热,骨头仿佛被压碎般扎向五脏六腑。梦境中不停地出现父母和兄长的音容笑貌,时而团聚时而离散。
那个身姿挺拔墨色的身影在黑暗中射出的箭矢划破长空,叫啸着朝她飞来。
眼看利箭就要穿透自己的身体,南溪猛地睁开双眼,她醒了。
刺眼的光线让南溪极不适应,她稍稍动了动手指,有感觉。
勉强想用手支撑着身体想坐起来。
可稍微一用力,就感受到周身钻心的疼痛,胳膊和身体完全使不上力气,冷汗顿时涔涔而下。
她这才发现胳膊和腿上都用厚厚的布料裹着木夹板。
南溪不敢再乱动,眉头紧蹙。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房间安静而明亮。竹几茶垆,炉内的焚香让人心生安宁,好像这抹幽香能平复人的心境。
南溪渐渐的心绪舒缓了起来。
门被轻轻地推开。
进来的是一位老人家,手里端着药碗。他走到床前,看到南溪醒了,脸上有震惊喜悦之色,但很快一闪而过。
沉声道:“姑娘终于醒了,你都昏迷一月有余了,来把药喝了,我这就去请公子过来瞧瞧。”
走出两步,又回过身来,打量着南溪道:“姑娘比公子年幼,以后就叫我葛叔吧。“南溪轻声应和。
一炷香的工夫,进来了位年轻公子。
眉眼修长,眼神清澈仿佛不含一丝杂念,月白锦袍映衬着整个人宛如润玉般柔和却又显得无比的坚韧。
看着南溪怔怔失神的双眼。男子哑然失笑道:“姑娘昏迷多日,突然清醒想必还一时模糊。”
“姑娘坠入山崖,万幸落入山中树木之上,身体多处遭受重创骨断,现在相当于重造骨血,痛苦自是难免,后期更须多加练习方能恢复自如。”
龙玉停顿了片刻千笑道:“你得多谢葛叔,不是他,你这命我是断然不愿意救的。以后就跟着葛叔叫我公子便是。”
说罢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葛叔,葛叔则低着头抿唇不语。
听到公子这样说,南溪也知道自己伤的很重。多亏葛叔和公子出手相救,否则自己早已堕入轮回。
南溪想到这些,眸上蒙着的那层泪意终究是抑制不住滚落而下。
红着眼圈抬头望向葛叔道:“葛叔之恩,铭记于心。”
遂又转头向公子低头以示施礼道:“公子救我于危难之中,小女子无以为报,只求痊愈后留在公子身边做个使唤丫头。”
龙玉并没有接言。
只是淡淡地说道:“先活下来再说。”便转身离开了。
葛叔跟在其后,转眼看了看南溪,眼神中的悲悯一闪而过,什么也没说就关上了门。
“公子,药莫下的过猛,我怕这姑娘虚弱的身子承受不住。”葛叔担忧道。
“怕什么,这个没了还会有下一个。”龙玉轻睨了葛叔一眼冷漠地说道。
就这样,南溪在麓越山谷住下,安心养伤。
每天龙玉都要让她喝很多药,各种颜色的药,有时漆黑如墨,有时艳红如花。
味道也是难以形容,有时奇苦无比,有时甘甜如蜜。有时药多到连饭都吃不下,真是以药当饭的日子。
南溪嗅觉天生灵敏,龙玉给的药中有些味道南溪是能闻出来的,可是南溪不懂药。
她不知道的是这些药很多是不能混合在一起喝的。
喝了会七窍流血,会莫名昏迷,但都能被公子化险为夷,时间久了也就无所谓了。
葛叔每次端药过来都会给南溪带几颗梅果脯,酸酸甜甜很是清口。
隐隐的南溪觉得葛叔有事瞒着自己,因为葛叔总是一副趑趄嗫嚅的模样,但也不好张口直接问。
只是南溪喝完药后总感觉每天晚上有做不完的梦。而且在梦中她却又能感觉到仿佛是真实的存在。
这一假一真的交替,让南溪已分不清自己在这里生活了多久。
这也许是药的缘故,南溪也不去多想。
日子一天天过去,胳膊上的夹板已去掉,只是手指的活动还不太灵活。
腿上的夹板还不能摘,所以南溪无法下地活动,只能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景色发呆。
龙玉每天都让南溪剥豆子剥玉米,剥不完不许吃饭。
南溪从一开始就痛苦的龇牙咧嘴。一方面手指还未痊愈一动就会剧烈得痛,每次剥完因疼痛流下的汗水能浸湿衣衫。
另一方面南溪觉得做这些事很枯燥无味。
有天南溪偷懒,葛叔送来的玉米和豆子只剥了一半。
南溪怕挨罚就把剥好的豆子和玉米盖在上面,想蒙混过关,可终究还是没逃过龙玉的眼睛。
害的南溪一天没饭吃,饿的饥肠辘辘,好在还有药喝。
南溪每晚都会多梦,梦境大多都是颠颠倒倒,如醉如迷,有时分不清自己是在梦中还是清醒着。
日子就在越来越多要剥的豆子和梦魇中慢慢熬着。
南溪的手已经恢复的和正常无异了,龙玉又开始要求她练习书法,抄写香料书籍。
依然是达不到要求不给饭吃,南溪虽然苦不堪言,但碍于龙玉的严厉,也只能照做。
南溪本就天生嗅觉灵敏。还在襁褓中时就因为换房间的味道不熟悉经常哭闹。长大些经常路过庖屋就能猜出母亲烧得什么饭,用的什么香料,为此家人还惊讶不已。
所以龙玉让南溪抄写香料药草书籍时,南溪对里面的香料药草很是喜欢。
常会央求葛叔带一些山谷里有的香料药草给自己。
慢慢的南溪的腿也开始恢复知觉了。拆夹板的日子终于到了。
这一大早,龙玉就出山去了,说晚上回来。
南溪既期待又担心,拆了夹板就能下地了,但万一走不了路变成残废那可怎么是好。
葛叔好像看出了南溪的心事。看着这个瘦削虚弱的姑娘,葛叔心里是怜惜的。
自己的孙女如果能活到现在也应该有这么大了。
想到这里葛叔眼底闪过一丝温情劝慰道:“姑娘不必害怕,拆了夹板慢慢调理会好起来的,公子的医术天下无人能及。”
南溪听了葛叔的话稍许宽慰了些,在这忐忑不安的心境中,可龙玉晚上并没有出现。
隔了几日,好不容易等来了龙玉,他面上的神情依然是柔和的,可面色略显得苍白了些许。
龙玉眸色深沉地看着南溪的双腿,若有所思地问道:“姑娘可准备好了?”
南溪虽心里害怕,但依然镇定自若地说道:“准备好了,公子。”
真是个倔强而坚强的女子。
南溪腿上的夹板被摘除了,龙玉取出银针在腿上看似随意地扎着,南溪疼的直冒冷汗,但却咬牙一声不吭。
扎了几针,龙玉收起了银针,沉静如水地看着床上坐着的南溪。
被汗水浸湿地发梢,被水汽氤氲的双眸,被疼痛折磨忍不住颤抖的双手。
龙玉眸光冷清道:“想哭便哭出来。”
南溪摇摇头。
下颌紧绷成一条直线,乌丝松散在脸颊边,灯光下勾勒出的身影倔强而又坚韧,却带着傲然的隐忍。
想来日后的艰辛她也一定能熬过去,龙玉心中有些许诧异,这女子的生命力真是顽强。
南溪知道自己的腿有知觉是好事。但她不知道的是要恢复正常行走,有更长的路要走,有更多的痛苦在等着她。
看着毫无血色的脸颊,被汗水泡透的南溪。
龙玉从袖中取出一枚黑色药丸随汤送入南溪口中,南溪就在无知无觉中昏睡了过去。
白天有龙玉的施针和药,南溪的疼痛感不是很强烈。
漫长的夜成了难熬的折磨,噬心的疼痛让南溪无法安睡。
她辗转挣扎,半梦半醒,每一寸腿骨仿佛都在朝不同的方向生长延伸,仿佛要刺透皮肤,骨血叫嚣着在她弱小身躯里肆意奔涌。
剧痛稍微平息些,整个人就像从水中捞出一般,精疲力竭。
只有这时南溪才能平稳的小憩一会。
不知是梦境还是昏迷,她隐约觉得夜里最疼的时候,会有个温暖的怀抱将自己拥的很紧。
正是这份温暖支撑着南溪迎接着一次一次的剧痛,可就是睁不开眼睛,也许依然是梦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