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细雨蒙蒙。李火旺提着纸钱、贡品,带着妻女,前去牛心村后的墓园。
墓地里,所有坟茔前都有人在祭祀。
曹操跪在一个坟茔前,一边烧纸,一边念叨着:“大傻个儿,你当了皇帝,下面的小鬼应该没人敢跟你抢纸钱了。别嫌兄弟的钱少,这都是兄弟的一点儿心意。来,丫丫,给你高叔叔磕头。老高啊,你看我女儿,都长这么快了。”
丫丫乖巧地跪在墓碑前,郑重地磕了三个头。
高志坚的坟墓并不埋在这里,这里埋着的只是他曾穿过的衣服、看过的兵书、用过的大戟和盔甲。
李火旺和白灵淼走近曹操,拍了拍他的肩膀。曹操回头,看到是二人,笑道:“李师兄,白师妹,你们也来了。”
李火旺点点头,蹲下来给火盆里添着纸钱。火盆里灰烬很多,不止有曹操一家烧的。
“刚刚赵五、秀才他们也来烧过了。高志坚啊高志坚,你说你当这个皇帝干什么,天下个子高的那么多,非得你这个傻大个儿来吗。”
“他是为天下苍生死的。他是最好的皇帝、最好的兄弟。”李火旺说道。
白灵淼四手合十,默默念诵往生的祝福。
“陛下,你总不听我的话,但是你确实是个好皇帝。”李岁说着,往火盆里添了一大把纸钱。
两家人不再言语,烧完了纸钱。
雾蒙蒙的细雨已经停止,天却更加阴沉,仿佛一块儿石头压在心头。
白灵淼一家又来到了下一个坟茔前。墓碑上用娟秀的字迹,刻着“春小满之墓”五个大字,落款写着“不义师妹白灵淼立”。
白灵淼和李火旺跪坐在墓碑前,往火盆里烧着纸钱。
火盆里的灰烬刚刚熄灭,显是上一个祭奠的人刚刚离开。
“小满姐,妹妹对不起你。你在下面过得好吗。你救助的那些孤儿们,还活着的,在白莲教里还过的很好,我前天刚去见过。”
“咱们村里以前天天缠着你的王二红,下个月也要结婚了,你猜新郎是谁?居然是陈富贵那个孩子。”
白灵淼絮絮叨叨地给春小满说着村子里的近况,仿佛她不是长眠在坟茔之中,而只是出远门刚回。
“小满姐,我不是个好妹妹。下辈子希望你能生在一个幸福的家庭,希望你能找到一对更好的父母,有个更好的姐妹。”
李火旺蹲在一边,一边烧火,一边默念:“小满啊,小满,下辈子生为男儿身,不必再受这不平世道的欺。”
一家人烧完纸钱,看到赵五拄着拐杖,离开墓园。不远处一个高挑女孩在等着他。
“赵五也走出来了。”李火旺说道。
“死者生之根,人不能总活在过去。”李岁总结道。
下一个要祭奠的是吕家。还没走到,吕状元那悲怆的戏腔便传了过来:“想当年沙滩会,一场血战,只杀得血成河尸骨堆山,只杀得我杨家将东逃西散,只杀得众儿郎滚下马鞍。”
走到近前,吕状元坐在石头上,一手拿着快板,一敲一锤地打着,边打边唱:“你大哥替宋王长枪刺坏,你二哥短剑下就命赴阳台;三哥马踏如泥块,最可叹我的儿你失落番邦一十五载未曾回来;只剩下六弟为元帅,最可叹你七弟被潘洪绑至在那芭蕉树上乱箭穿身,死无葬埋!”
吕秀才带着陶儿,跪在一边烧纸钱。“大哥,大嫂,咱们全家都在这儿了。咱爹现在能吃能睡,没事儿还会唱两段儿,身体硬朗得很。童生也大了,现在我天天逼着他上学,怎么着也得像他老子一样中个举,对得起咱们家的家学。”
“大哥大嫂,我老婆陶儿也怀上了,不知道是个小子还是个姑娘。你们俩地下有灵,保佑我孩子平平安安。”
吕秀才烧完了几叠纸钱,让陶儿把童生拉过来。“童生,给你爹娘磕头。”
童生眼眶红红,跪着磕头。吕举人夫妻罹难之时,他年纪尚小了,现在过了几年,也懂事了。磕到第三个,伏在地上哭了起来。
“哭吧,哭吧,上坟哪儿有不哭的。”曹操听到哭声,说道。他们一家站在李火旺一家身边,等着吕秀才祭奠完。
祭奠完大哥大嫂,吕秀才与李火旺一家、曹操一家寒暄了两声,便带着一家人回去了。
“吕大哥、吕大嫂,你们走好啊,兄弟来给你们烧纸钱了。”曹操一边烧纸,一边念叨着。
“我没有保护好他们。”李火旺叹道。
“不怪你,李师兄,你只有一个人,怎么顾得上方方面面。要怪,也得怪我,白莲教势力那么大,却没想到在银临城派人守着。”白灵淼叹道。
“爹,娘,你们说的都不对,错的不是你们,是不平的世道。”李岁宽慰道。
“可我也该有准备才对。”白灵淼说。自从吕家的悲剧之后,她便格外注意身边人的安全,所幸这种悲剧没有再次发生。
接着,李火旺一家又去祭奠了许多逝者,有遇难的村民,也有曾经的故人,连当年那个跳大神的李志,也收到了一叠黄纸。
“淼淼,岁岁,还有最后一个故人需要祭奠。”李火旺沉重地说道。妻女点了点头,跟着他缓慢的脚步,向后山僻静之处走去。
一个较新的坟茔静静地躺在后山之中。坟边种植着密密的竹子,春天雨润时节,竹子个个长得青葱碧绿,颇有一番意境。
墓碑上,深深地刻着“诸葛渊之墓”五个大字,字迹深刻,足有两寸。
冢里葬着的是诸葛渊仅存的遗骨。
李火旺曾在阴间遍寻诸葛渊,他的足迹踏遍了大黑天身上的每一寸。他足足找了一个月,才终于相信大黑天的话。那个羽扇纶巾、真挚热情的诸葛渊,那个为了他对抗司命、无畏献身的诸葛渊,那个为救苍生、欺骗天地的诸葛渊,再也回不来了。
李火旺一言不发地烧着纸钱。
对诸葛渊的故事,白灵淼和李岁早已听李火旺讲过多次。李火旺是一个情真意切,极端深情之人,诸葛渊这样的朋友,对他来说,是比自己性命更宝贵之物。
烧完了纸钱,李火旺仍是呆坐原地。
白灵淼和李岁分别坐在他两边,默默地陪着他。
“淼淼,岁岁,诸葛渊是最好的朋友,可我不是。他宁可骗我,都不相信我会帮他拯救大齐。”李火旺忽然说道。
“爹,诸葛渊不是因为不信你才欺骗你,他是为了大齐的亿万百姓,不得不这么做。拯救天下所谋太大,他必须确保万无一失。”李岁开导道。
“可他总归是不相信我。他最后宁可去死。”李火旺仍是耿耿于怀。
“李师兄,诸葛渊是为救你而死,他怎么可能怀疑你。他不得不欺骗你,他自己也是十分痛苦的。你要原谅自己,首先就得原谅他。”白灵淼说。
李火旺重重地叹了口气,说:“我原谅他,我原谅他欺骗我。我多想亲口告诉他。”
三人重又归于平静。
天色愈发阴沉,压的人呼吸都要不畅了。
李火旺忽然站起身,大声说道:“诸葛渊一生光明磊落,上对天地,下对兄弟,问心无愧,你这老天怎么能如此阴沉!”
说着,他冲着苍天一指,大喝一声“开!”
从他指尖,一道火光冲上云霄,刺入阴云,万里黑云如同快刀斩落丝绸一般被撕裂,瞬间变为晴空。和煦的日羲洒在埋葬诸葛渊的竹林中,衬得青竹愈发青翠。
“走吧,回家吧。”李火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