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刚帮傅宁玉挽好双髻,就听屋外高高低低传来几声“老夫人”之后,房门再次被推开。
小姐的闺房,自然不是随便谁都能往里进的,跟着老夫人一道来的丫鬟们,便被全数留在了外头小院里,而搀扶着老夫人进屋的沈妈妈,她的声音则先一步传进里间来:
“玉儿小姐,老夫人看您来了。”
.
海棠和傅宁玉几乎同时站起。
傅宁玉叫了声“祖母”,海棠则蹲膝行礼后就想让开位置,却被已经走到跟前的老夫人抬手阻止:“先把你家小姐这头发弄仔细了。”
海棠赶忙答应,扶着傅宁玉重新坐下,利索地以簪子固定好发髻,又插上一只小巧的步摇,这才退开到一旁。
海棠一退开,老夫人便从坐着的椅子上起身,傅宁玉见状便也想要起身,却被先一步走近的老夫人摁住,转而她老人家竟也陪着坐到了床沿。
“祖母,这可使不得。”
傅宁玉一看赶紧让海棠还把刚才那把椅子搬过来。
老夫人却说不必,只握住傅宁玉的手,轻拍手面亲昵道:“我儿可觉好些?”
“让祖母担心,已见大好。”
老夫人听了点头,又问海棠:“这药还得敷上几日?”
海棠赶紧应声:“回老夫人话,孙大夫交待每日午前换药,一日一换,莫沾水,忌辛辣忌发物,说再要两日,待他看过再行分说。”
老夫人听完再次点头,转向沈妈妈道:“回头从我屋里挑个物件给送去,烦劳他费心了。”
“是,老夫人。”
如此又陪着说了会儿话,不外乎是叮嘱仔细身体的,老夫人又让随行的丫鬟把带来的东西都交予海棠,并再三嘱咐海棠务必细心伺候,末了,就见老夫人朝沈妈妈使了个眼色。
沈妈妈自然会意,领着海棠退出房去,独留下老夫人和傅宁玉。
直至听着外间房门关上,老夫人也才开口:“儿啊,祖母今日有话问你。”
“祖母请讲。”
“你云泽表哥的心思,我也是知道的,今日祖母问你一句,须得实诚回我。”
“祖母您请说。”
“此番赵氏刁难,是否为的云泽?”
.
傅宁玉闻言只觉脑子“嗡”地一响。
这不就来了。
先前就担心过对质,现在问题直接糊到了脸上,但总不能因为另一方不在场自己便胡编乱造吧,印证真假就是个时间问题。
可这人有急智,闪念间傅宁玉想到问话里提及上官云泽,便觉还能对付一二。
.
“云泽表哥,向来对我们弟妹极好。”话虽如此,终究讲着有些发虚。
不料老夫人对此却是直截了当:“他对你不同。难为你还想着帮他遮掩,我可还耳聪目明,你之于他,远比别个弟妹要紧许多,这些年在你园里走动也没啥顾忌的,只怕是连你这些个丫鬟都看得出来。”
确实,那天海棠不就说了同样的话吗?
“他是大哥,玉儿从未肖想其他。”
“傻孩子,”老夫人再次轻拍傅宁玉手面,“哪里是你要不要肖想,一早便是那痴儿肖想的你啊。”
“祖母,这表亲姻缘虽不稀奇,只是……”
“如何?”
迎着老夫人的目光,傅宁玉直视道:“玉儿只当他是自家大哥,绝无其他想法。”
老夫人在听见这个回答的瞬间,眼睛里明显有什么东西黯淡了下去,却在垂眸片刻后,再抬眼时,已是重新目光炯炯,语气也额外坚决:
“儿啊,祖母今日承你这份恩情。”
在这种社会下,长辈表示承晚辈恩情,这明显忤逆伦常,傅宁玉意外之余也赶紧回应:
“祖母何出此言?玉儿如何承受得起?”
却见老夫人松开了自己的手,正视傅宁玉道:
“云泽对你的心思,已非一朝一夕,确曾多次与家里抗争那相府婚约。此事不止你舅舅舅母,便是我也曾劝过,奈何他便是那死心眼的痴儿一个。
论私心,若你二人能成,我自是乐见,可他既担了长子名头,往后也只会有越来越多的身不由己。今日我来问你,只你有意,明日我必亲登相府,舍了上官家的脸面也要将那婚事退了。
祖母也知方才所言非你实话,如今只心疼你这玲珑心思,竟比多少高门闺秀来得明白,今日何止祖母承了你的恩情,便是——”
“祖母!”傅宁玉果断阻止老夫人将话讲完。
有些话已经没必要明说,这段剧情的后半段,连反推都不需要,因为答案已经在老夫人刚才的话里了。
隐约间,傅宁玉觉着自己的想法在某种程度上和原主产生了呼应。
不死心的那个还没意识到,自己所谓的“坚持”,已经变成随时可能杀伤心上人的利刃。
选择退出的,或许正如老夫人夸奖那般是聪慧,但从傅宁玉的角度来看,她更愿相信就是纯粹的自尊骄傲加上寄人篱下的自卑在作祟。
郎有情妾有意,年幼时还有朦胧的窗户纸,长大后却直接被灌上水泥封上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