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面对面坐在沙发上,中间隔着茶几,文莱女士开始回忆她跟夏雨之间的事。
文莱女士何尝不知道对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倾诉是多么奇怪的事。
她憋得太久,憋得太难受,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让她打从心里喜欢的人,她才不愿意放弃这个机会。
她觉得眼前的小姑娘虽冷面,但却不冷漠,跟她倾诉,她居然一点没有不自然的感觉。
“那年,我二十八岁,家族联姻嫁给我前夫,虽说是一个圈子的,大家都认识,但彼此间有的只有利益关系,感情却谈不上多深,不过是各取所需而已。
我虽然由一个金都名媛变成了一个贵夫人,但每日的生活依然如故。
不是跟姐妹们喝喝茶,打打牌,然后炫耀炫耀自己新买的首饰,就是几人组队去美容院保养保养自己。
表面看,大家的关系很好,其实,并不交心,谁也没有把对方当作真的朋友,说话都是说一半留一半,防备着对方,又千方百计想要从对方那里获取优越感。”
文莱女士停顿了下,端起一旁的茶杯,喝了一口茶。
“我虽然对那样的生活厌恶至极,可是没有办法,这就是我的生活圈子。
我从出生记事开始,就周旋于这个圈子,人情的冷漠早已深有体会。
我没有真正的朋友,有的都是些塑料姐妹花,大家维持着表面的热情,一转身就各种不屑,各种吐槽。
我也没有真正的爱人,有的只是一个虚伪的丈夫,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似乎回忆到什么,文莱女生对着桌子发了一会愣。
“我没有自由,因为我的一举一动都会引起媒体的关注,稍有不慎就会成为媒体报道的头条,甚至引起家里股价的波动。
你不会明白我那时活得有多痛苦,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重复着虚无紧绷的日子,让我不堪重负。
我开始想要逃离,想要寻找让我释放的途径。”
文莱女士突然笑了一下,随后继续说道:“芝姨看我实在是痛苦,就想带着我跟她一起去市场,她说,我每日活得太精致,所以这么累,我应该接接地气,也许能找到自己想要的轻松跟释放。
于是,我便乔装跟芝姨一起去市场买菜!
我素面朝天,随意扎了一个马尾,穿着休闲跟着芝姨穿梭在人来人往嘈杂的菜市场。
一开始,我很不习惯,躲躲藏藏,生怕别人认出我来,可是,几次之后,我发现,一切都是我自己想多了。
那个世界,人们忙着自己的生计,谁也不会去太过在意别人的事,跟我以往的世界完全不一样。
逐渐地,我由一开始的惶恐变成了享受,我感觉到自己生命的流动。
那样的我跟平常那个紧绷的,穿着精致,妆容艳丽的我简直是两个人,同一个灵魂不同的躯壳一样。
平凡世界里,大家虽然穿的朴素,甚至因为工作需要还有些难闻的味,但是,大家的心是敞亮的,该笑就笑,该怒就骂,活得自在又肆意。
我的这些改变,也许就是天意,目的就是为了让我遇见小雨。
那天,我因为家里的事有些心烦,就跟着芝姨去市场逛逛,想要透透气,没想到,居然让我看到了惊喜。
菊姨拿着小雨的画在市场上叫卖,虽说只是几幅花卉的素描画,但是,线条光线处理得非常完美,一只素描笔就将一个立体世界完美地勾勒出来,如同黑白照片一样。
我想起徐微微老在我面前炫耀她的手画像,心里就琢磨,要是这人画人的话是不是也是如此入木三分,栩栩如生?
于是,我留下了照片跟电话给了菊姨,让她带回去给小雨画,当然,那时,我还不认识小雨!”
文莱女士说着说着突然停了下来,转向林笠笠,“小姑娘,听我这个大婶唠叨过去的陈年往事,你会不会觉得枯燥呀?”
“不会,您继续,不过,我先打个电话,我朋友在外面等着!我怕她担心!”
“哦哦哦,好的!你打,我去倒点水!”
林笠笠点了点头,拨通了罗曼的电话。
林笠笠看了看时间,距离她进入天地华城小区已经五十分钟左右了,她担心罗曼等急了,就给她拨了个电话。
“喂,笠笠,你怎么样了?你再不打电话过来,我就报警了!”电话一通,罗曼的大嗓门就传了过来,差点没把她耳膜给刺穿了。
“停停停,耳朵都快让你给震聋了,我这没事,但估计至少还得一两个小时,你是过来呢,还是继续在外面等?”
“还要这么久呀!嗯……,算了,我就在外面等吧,反正这咖啡厅24小时营业,现在也没多少人,我就在这蹭无线看录像好了!知道你那没事,我就可以安心看了!”
“那行吧,回头我出去了过去叫你!”
“嗯!”
林笠笠挂完电话后,文莱女士也端着茶水走了过来。
“来,喝点水!”文莱女士递了一杯水给林笠笠。
“谢谢!”
“你朋友?”
“对!跟我一起过来的,在外面等我!”
“能跟你成为朋友的女孩肯定也不错,我看得出,你是非常挑人的,不是什么人都能入你的眼,成为你的朋友的!”
“嗯,她的确不错,虽然大大咧咧,但她很单纯,有一说一,从来没有阴暗的心思,亮堂堂的一个人!”
“这样的人需要遇到懂她的人才行!她真是够幸运的!”
文莱女士一边说着,一边坐回了位置。
“好了,我们继续吧!对了,刚刚我说到哪了?”
“说到你在市场遇到了夏雨家的保姆菊姨!”
“哦,对对对,我呀让家里的司机拿了好几张照片给菊姨,让她带回去给小雨,让她帮我画几张手画像。
我原本以为,至少也得三五天吧,没想到,二天后我就收到了菊姨的电话,说已经画好了,发到我邮箱了。
我立马就去看了看,果然没有让我失望,甚至远超我的预期,她不仅画的形似,连我那只有我自己知道的微微的高傲气质都画的入木三分,可惜的是依旧是碳素的。
我寻思着,估计是没钱买颜料什么的,所以只能画黑白的,于是,我打听到她家地址,买了大量的颜料找了过去,免费送给她,只求再帮我画一幅有颜料的画!”
“就是墙上这一幅吗?”林笠笠指着墙上的画问道。
“不,不是这一幅,那一幅被我带走了,在国外的家里,我每个房子里都会留一张画,这样让我随时随地都可以看到。”
“哦!”
“这里的一幅,是我最喜欢的,却也是我最不想看到的。”
“哦!”
“咦?你不奇怪为什么我最喜欢却又最不想看到呢?”文莱女士被林笠笠平淡的一声“哦”惊到了。
“想想就知道了,这幅,肯定是夏雨女士死前留给你的,你恨她不跟你说一声就这样毫无牵挂地离开,所以看见这幅画就想起她的狠心,自然就难过,就不想看见了呗!”林笠笠抹着骨链,不紧不慢地说道。
“没错,这幅画,是我在夏雨家院子里喝茶时,她偷偷画的,我都不知道,我认识小雨后,就感觉生命一下就有了意义。
她家境贫寒,身体又残疾,但是人残志坚,一开始,出于同情,我帮她介绍生意,想要帮助她解决一些经济问题。
我接触的都是些非富即贵的人,钱对她们来说只是个数字而已,可对小雨来说,却能很好地改善生活,而我,成了他们家的每日必到的人。
我跟着小雨画画,两人一起打理院子,闲着就一起喝喝茶聊聊天,小雨的心非常敞亮,没有一丝阴暗,即使经历了那么悲惨的童年,都没能让她的性格出现扭曲,也没有出现任何愤世嫉俗的暴躁。
我跟她相处特别舒心,特别放松,完全不需要去伪装,也不需要套着假面具去猜测防范,这让我非常喜欢跟小雨待在一起。
有段时间,我老公出轨,被我逮了个正着,他怕我提离婚,让他损失惨重,居然破罐子破摔,联合小三合谋想要暗害我,还恶意搞我爸公司。
当时,我爸的公司面临破产边缘,周围的那些原来围着我的人,一个一个都不见了,许是上天怜悯,最后我死里逃生,我爸也发现了他的阴谋,绝地反击,给了那对奸夫淫妇致命一击,最后将他们送了进去,各种罪加到一起,到现在还没出来呢。
我那时痛不欲生,虽说我俩是联姻,但不管怎样也有了两个孩子,居然那么狠心想要我的命,一点也不顾及小孩,那段时间,是我这辈子最黑暗的日子,跌入了尘埃,也看清了人心。
你高高在上时,云无风自来,你跌入泥潭时,云离你十万八千里。
有个拉你出泥潭的人,才是自己最大的幸运。
小雨就是那个拉我出泥潭的人,她不在乎我有没有钱,有没有地位,能不能给她介绍生意,她珍重的仅仅是我这个人而已。
她一直陪着我,开导我,跟我说她的遭遇,然后鼓励我,让我慢慢走出了低谷,也走出了城堡,我才能脱胎换骨,不再是被拘在豪门里的一个没有灵魂,没有自我的人。
我脱去了华丽的衣服,八厘米高的高跟鞋,开始从最底层做自己的事业。
我比她大五岁,她喊我文姐姐,我们俩拜了姐妹,约好下辈子要做亲姐妹,可惜,时光太匆匆,我们这辈子还没走几步就断了路,看样子,也只能寄希望于下辈子重遇了。对了,你知道夏雨是怎么死的吗?”
“自杀!”林笠笠淡定地说了句,可把文莱女士一下子就惊到了。
“你怎么知道的?金立文对外的说法都是突发疾病,连死亡证明上都是这么写的,这世间几乎没人知道她真正的死因,你是如何知道她是自杀的?”文莱一下就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这个说来有些怪异,一时半会也说不清,反正我是从金立文的意识中得知的,那夫人你怎么知道的?”
文莱女士也不去追根究底,她从见林笠笠的第一面就知道,这女孩不简单,所以,林笠笠说从金立文的意识中得知夏雨的死因,她虽觉得怪异,却并不觉得不可思议。
“我开始也不知道,还以为确实是得了急病,因为,那时,我刚好出差了。
我还一直怨她,生了病都不告诉我,让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那段时间,我真的是好伤心好难过,既为小雨的离世难过,又为她没有告知我而伤心。
直到一个多月后,我收到了她的信,以及送给我的这幅画,我才知道,她是自杀的!
具体为了什么,我不知道,但一定跟金立文有关,否则,就算是天大的困难,也不可能让那么坚强的小雨舍得抛弃三岁的小一独自离开。
这世上,能让她走到这个地步的也只有金立文了!我当时恨不得直接把金立文给灭了,以我的背景实力,对付小小的金立文那是轻而易举。
小雨的信里一再拜托我不要为难金立文,我只能将这口气憋着,一憋憋了十几年,不过,金立文还算是个人,为了小一,这些年也没有瞎搞,独自一人抚养小一,也不枉小雨爱他一场。
这些年,我一直弄不明白,小雨走这一步到底是为何,什么样的事能让她如此决绝的抛夫弃子走上绝路!
我实在是想不明白呀!多少年了,我时不时就会想一想,但又被自己给否决了,最终也没有找到可能的原因!”
“夏雨女士除了画,还有没有什么托付你的东西?”
“有,她在信里跟我说,让我一直保留这个电话号码,并交给我一个密码盒让我保管。
她信里说,如果哪天我接到莫名其妙的电话,就问对方,‘你知不知道那枚戒指上刻了什么字’,如果对方回答‘ZZJ’,就把她托付给我的密码盒子交给对方。
开始的一两年,我手机几乎从不离身,只要是不认识的,广告电话,甚至连骚扰电话我都询问对方,你知不知道那枚戒指上刻了什么字,搞得自己都神经兮兮。
再后来几年,还是没有遇到那个人,我就不再抱希望了,后来我就移民到了国外。
这个电话除了我回国时会打开外,其他时间都是关机,没有想到,十六年后,居然有人打通了,还回答出了答案,真是奇迹呀!”
“文女士,请问一下夏雨女士交给你的东西在哪里?”
“你等下,就在楼上的保险柜里,我去拿给你,你稍等一下!”
“好!”
文莱女士转身朝楼上走去,林笠笠安心地坐着,等着文莱女士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