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天的古木,足有几人合抱那么粗。
树下的人还未察觉,闵嘉音却看到了丛林深处冒出的一双双幽灵般的眼睛。
她选定了最安全的树杈,居高临下道:“我本来只想拿下木秋信,奈何你们执意护着他一人,是觉得他本就是你们榻上宠儿,所以即便当了寨主,你们也有凌驾于他之上的优越感?木秋信,我本来也对你的遭遇心生同情,但既然你非要取我性命,就别怪我无义了!”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普通寨众立即炸开了锅。
三当家说什么?!
分配官和那些大小头目——!!
木秋信睚眦欲裂,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整个人都不住地颤抖。
该死的!她怎么会知道?
木秋信身边的几个亲信显然都与他做过肮脏的交易,眼神下意识地交汇又不自在地闪躲。
“愿意背弃木秋信的人,现在是最后的机会,往回逃!”
人心动摇之际,闵嘉音审判般的声音降下。
一些还沉浸在震惊之中的山匪突然感受到了某种异样的气息,下意识地往回撤。
撤了一步,便是两步,三步,很快就转身飞奔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邪门!
这时恰有脚程快的人已经跑了个来回取来弓箭,却被撤退的山匪一把拉住,往回跑去。
“快跑吧,林子里要出大事了!”
下一秒,急促的笛音响起,唤醒了凶狠的狼嚎。
“狼!哪来那么多狼!”
剩下的都是平日里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山匪,此时被狼群围住,却纷纷被吓得腿软胆颤。
古木之上,素衣女子神情凛然,冷冽笛音化作一道道催命符。
群狼咆哮,山匪的长刀即便掀翻一头狼,也会被更多嗜血的獠牙围攻。
血肉横飞,尖叫声与嚎叫声不绝于耳,浓重的腥味不由分说地霸占了嗅觉。
闵嘉音强迫自己直视血腥的场面,哪怕感到眩晕,反胃。
她不能退缩,或许某一天她会身处其中,或许她的下场就是碎尸万段,无论多么惨烈,她都得逼着自己面对。
大脑被红色浸染到麻木,闵嘉音喃喃道:“木秋信,我不是毕惊澜,所以不会对你手软。”
不想让毕宁看到,所以选择孤身前来,让他被李金牛等人拖住。
不想造成多余的伤亡,所以选择路传青离开的日子动手。
无论谋算了多少,为了对付敌人,她终究是动用了这种手段。
她原来可以这么狠,狠得她自己都感到陌生。
但,既然木秋信和她都认同夺权是你死我活的斗争,那就该接受这个结局。
恍惚间,闵嘉音看到有一个人甩开狼的撕咬,奋力攀住一棵树干,却无力再往上爬,而下方的狼高高跃起,眼看就要撕扯下他的一条腿。
闵嘉音条件反射般掷出匕首,挡下狼的攻击,又将绳镖甩向那棵树梢,垂下的绳子正好落在那人咫尺之外。
那人一把抓住救命稻草,拼尽全力往上爬,终于爬到了高处。
他劫后余生的视线与闵嘉音一撞,闵嘉音忽然感到眼眶中滚落了一行灼烫的泪水。
后来,还有两个人躲过了厮杀,其中一个顺利逃走,还有一个则在第一个人的帮助下爬到了树上躲避。
待到一切平息,天穹已被墨色浸透。
狼群徘徊许久,终于在头狼的带领下意犹未尽地离开。
又过了许久,闵嘉音率先跳下树,试图穿过满地尸骸回去,却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
才走出几步,她就在翻涌的血气中软倒了下去。
“小闵!”
终究是有人及时赶到,在她脑中的弦绷断前的那一瞬接住了她。
毕宁强忍着不去看黑暗遮掩下的惨状,抱起闵嘉音,一步步走出了血泊。
闵嘉音没有昏过去,但精神已经到了极限,整个人如同灵魂被抽走一样空洞。
“你为什么要一个人去,还特意让孟虎叫上张威,只为了让他们拖住我不靠近?闵嘉音,你明明会害怕,为什么要把自己逼到这种程度?我和你一起,照样可以杀了木秋信,你为什么非要一个人去逞强?”
闵嘉音只觉得毕宁的声音忽远忽近,落在她耳中的音节都零散不成句。
直到回到熟悉的房间里,毕宁将她放在床上的那一刻,她才呓语般道:“毕宁,木秋信的权力,我帮你夺回来了。”
说罢,她就被脑中一阵强似一阵的眩晕击败,闭上了眼睛。
暮春时节,落花成雨。
闵嘉音是在槐树下的躺椅上醒来的。
彼时毕宁刚拂去落在她额间的一朵槐花,就看到那双澄澈的眼眸缓缓睁开,树影与云天清晰地倒映其中。
“小闵,你终于醒了!你高烧了好几天,退烧之后也不见转醒,我还以为你——”
毕宁及时刹住了车,闵嘉音的意识就在这短暂的安静中恢复了。
“毕宁——”
一开口,闵嘉音便感到嗓子哑得不成样子。
“不急不急,先喝点水。”
毕宁说着不急,转身倒水的手却抖个不停。
他们相识不过四个月,小闵却在他眼前倒下了足足四次,频率实在太高。
他分明想保护她的,为什么偏偏让她不停地受伤,而且每一次都伤得那么揪心?
闵嘉音从椅中坐起,仔细感受了一下,除了乏力,好像没有明显的不适。
那天打斗间留下的伤口虽然不少,但都不深,此时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
看来昏睡还是有好处的,而且这一觉都没做什么梦,可以算是难得的酣甜了。
她缓慢地喝了一盏温水,抬起睫羽看向毕宁。
“事情都结束了吧?”
“嗯,都处理完了,别再担心了,”毕宁努力朝闵嘉音弯起嘴角,又道,“小九一早不知道跑哪去了,等它回来我就抱给你。”
“你别这么紧张,我没事了,”闵嘉音极浅地笑了一下,又靠了回去,懒懒道,“原来春天都要过去了,山中的春日这么美,你说我怎么就没顾得上欣赏呢?”
毕宁脸上的笑容终于真切了些:“春天过去,还有夏天。小闵,只要你愿意,随时都可以停下来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