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水!”黑暗里有一道阴沉的声音吩咐着。
陈幺娘从衣服里掏出六根空心管,一人一根放嘴里迅速下水潜伏着,一直要等到下半夜才能游动。
深夜里的乌溪河没有多安静,河里的鱼给水面打的啪啪响,它们似乎知道今晚要饱餐一顿,这会有些兴奋的张嘴游来游去。
乌溪河的鱼没人吃也没人打,因为吃了乌溪河里的鱼人通常都活不久,任你有通天的本事都不行,自己不吃打了朝外卖,外府的人更不敢吃了。
能买鱼的也是有钱有见识的老爷,一听楚溪郡府的鱼,你们哪来的回哪去吧!穷人不可能买鱼吃,只要爱吃鱼,自己去水边哪逮不到鱼?
这也是楚溪府除了盐和船娘闻名越国外,其它的产业,几乎没有任何活路的原因,即使这里的人带着凶狠的匪气,也会为了一口吃的折腰。
藏在岸上的人趴草丛里打盹,五更天河面上缓慢的行驶过来七艘大船,船的四周挂满明亮的灯笼,船兵们手拿长枪利矛,眼睛警惕的盯着水面看。
水面除了戏水的鱼,什么东西都没有,盐船平稳安全的驶过去,刚到达断头湾,藏水里矫捷的水鬼们一跃而出,纷纷对着船边站着的护兵们撒网。
他们的网都带着尖细的勾刺,一网抓三两个人不费事,抓着人了朝水里拽,拽下来的护兵会被水下藏着的人,上去给拉着淹死,这些活都需要成年有经验的男人做,刁钻精他们是最后一个环节。
霎时间水面都是扑通声,还有各种各样的惨叫声,深红的水面里,来回穿梭着忙碌吃食的水鬼们。
水里第二波人出来对船打出爬子,水鬼顺着爬子爬上船准备扔盐,结果船里满满当当的藏着船兵,全都是拿着锋利的大刀盾牌。
“不好!船里藏着好多护兵……”
先爬上的人大喊了一声,直接被船里的护兵扎成刺猬扔进水里,后面跟着爬上来的人慌了没躲过死,转身向下爬的功夫被人斩断成两截
“慌什么?给我换东西上去,”管理水鬼的管事,一看船上护兵如此之多,顿时红了眼,亲自从腰上拿出铁抓篱。
“敬酒不吃吃罚酒的,老子给你留一半交差你不乐意,非要回去吃掉头饭,想当掉头鬼是吧?老子成全你们。”
水鬼头跳下水,手里举着起火的炮,其他人见了纷纷跟着学,都举手朝盐船板上扔火炮。
船上的盐不怕水,更不怕炮火炸,船上的护兵们就惨多了,被炮炸的惨叫连连,船板上残肢到处乱飞,空气里弥漫着焦黑的肉味,还有浓烈的血腥味。
忙活了一个多时辰,水鬼们看时间差不多了,操起家伙斗志昂扬的再次爬上船,给船上活着的人全都送走,打开甲板下去朝水里扔盐袋。
刁钻精六个人拉着网拽两袋盐,借着水的浮力送去岸边,不停的来回穿梭送盐。
天快亮时几人累的胳膊酸软,最后一趟盐送上岸,泼皮怪不停的朝溪滩地缝看。
“怎么了?”陈幺娘注意到他的情况游过去问。
泼皮怪左右看没人在跟前,用嘴形告诉幺娘,“盐……”
陈幺娘倏然睁大眼睛,拉着泼皮怪游离了地缝,没入在人流里跟着排队拿钱,俩人心照不宣的忘了这事。
“钱够……”
“官兵来了!官兵来了……”
“别下水跑,”陈幺娘一看情形不对,丢下一句话抱着钱袋子,连滚带爬的跑上了溪坡高璧山坡上,顺着长青苔的石头缝隙里,小心的爬去陡壁的半山洞里蜷缩着。
她躲的地方陡峭险峻特别滑,官兵是不会爬山坡查人的,一个个小洞藏孩子够用,藏大人够呛。
幺娘嘴里一边嚼着草药擦伤口,一边趴在石头缝隙里朝下面看。
河面上的水鬼们,就跟下饺子似的,被追来的官兵水里岸上两头夹击,染红了一层一层的河水,哭喊救命声撕心裂肺的老远都能听到。
刁钻精睁大眼睛不敢眨,恨不得给脑袋跟身体,与石头洞融为一体才好,紧紧的咬着嘴不敢呼吸,默默的伸手捡小石头,无声的给石头摆放在洞口,企图小石头能给洞口遮挡起来。
天色在惨叫声里乍破黑暗,河溪坡边堆满的死人,高高的像桥,被官兵们吆喝着抬上船回去邀功。
几人浑身都趴硬了也不敢动,眸光看官兵给水域岸边,仔仔细细找个遍确定没有水鬼了,才大手一挥推盐推人回去,天要亮不亮间乌溪坡的水鬼去了七七八八。
……
花七娘坐卧难安的在船里走动,她不停的拿桶掀开船帘,假装在河里舀水,船头空空的什么都没有,天都已经大亮了。
“幺娘怎么还没回来?是不是出事了?”水鬼一般都是赶在天模糊亮回来,天亮没出现就意味着死多活少。
她的手在河里发抖的搅着,目光鬼鬼祟祟的眺望乌溪坡上,那里冷冷清清的,没了昨天的闹哄哄骂人说话声。
“幺娘八成回不来了,”船舱里响起惋惜的声音。
“你胡说什么?我的幺娘怎么……”花七娘像是手被打了一样急忙缩回来,焦急的抓住瞎大夫问他。
“是……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是不是?”
“盐院里前几天悄悄的来了一位官将军,给盐田下了出盐的命令,盐数是,”瞎子伸出三个手指头。
“少一两盐院都吃不了兜子走,同时那将军还不许明面集兵护送,对外只说是普通的盐商护兵,昨天盐院突然给无关紧要的人,都放了休息日,今早上五更天,我无意看到河面上都官兵船……”
花七娘听的魂飞魄散,她愣愣的抓住瞎大夫的衣服,压低声音凄厉的问他。
“你为什么不早说?你为什么不昨天说?幺娘平日是对你不敬,我也没有手软的打她,她把你当成亲阿爹爱在心里,你怎么忍心看她去送死的?你怎么忍心呀……”
“我是早晨看见河面停满的兵船,才略有感觉不对劲,刚想明白过来,以前盐院出盐时,也经常会去官大人官将军,闲杂人员也是休息。”
“盐船跟水鬼都有默契,只抢一半留下一半安安顺顺的运走,但是从没有在河面上囤过兵船,”瞎大夫抱歉的看泪流满面的花七娘。
花七娘身体抖若筛糠,她转身爬去窗边掀帘子朝外看,咬着嘴呜呜的哭。
瞎大夫先她一步握紧窗帘,“别随便窥探河面,河面上有鹰子(探兵)在暗地里观看。”
“我不管什么鹰子,我的幺娘没有了,我还飘在乌溪河上干什么?”花七娘疯了一般去扯船帘。
“万一幺娘幸运没死呢?她虽然淘气可是她很聪明,说不定她能躲过一劫……”瞎大夫呆愣的看着回来的官兵船。
足有一二十船的死人,横七竖八的堆在露天的船上,顺着花船坊区域来来回回游好几圈。
花七娘全身血液逆涌,船上男女老幼远看还不全乎,她看的肝胆俱裂,直挺挺的便昏死了过去。
瞎大夫握紧双手睁大唯一的眼,努力在死人堆里寻找那个小小的身影。
官兵们载着一二十船的人走了,河面上响起一片哭泣的哀嚎声,河对面的乌溪坡,依旧是冷冷清清没了往昔的打闹嬉戏声。
乌溪坡,船娘,盐院,它们三个就像缺一不可的存在,无论是乌溪坡出事,还是盐院码头出事。
他们始终不会牵扯乌溪河上的船娘,她们是独立的存在,又似有毒的菟丝花般存在,而这两个地方,又都与她们存在着极亲密的关系。
花七娘清醒过来,船里已经没有瞎大夫的身影了,桌子上放了一贯钱,她无神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干涩的眼睛哭的没有眼泪了。
她一生只有这个叛逆的丫头,时时刻刻的惦记她操心她,幺娘能走上水鬼之路,都是因为她这个阿娘的原因,早知道就下船了,花七娘翻身手捂着脸哀哀的痛哭不已。
白日的乌溪河面罕见的热闹起,那些押人回去的官兵们,得了赏赐迫不及待的上了花船。
花七娘上了年纪没人愿意进船,所以不用强颜欢笑的起身伺候,傍晚的余晖洒落进河里碎碎的,直至碎的看不见颜色了,天色随着悲伤又暗了下来。
……
“我们从河里游回去……”
泼皮怪捂住伶俐鬼的嘴,左右观看了好一会,确定没有官兵了,趴在他们耳边道。
“老三老四和小六走岸上草丛跑回去,我们三个水里游回去,分开走,好歹多份活下去的希望,谁先到乌溪坡谁先准备吃的。”
“好听二哥的,”三个小的用力点头窜进草丛,一路狂奔朝乌溪坡跑。
刁钻精奇怪的看泼皮怪,“老二,你怎么会这么安排?”
泼皮怪没说话,带着他和陈幺娘奔去断头湾溪坡石头缝隙地,溪坡上还有残胳膊断腿没有人收拾,就那么躺在溪滩上晒了一天,都有难闻的味道了。
“这……?”刁钻精不敢相信的看着俩人。
“我亲眼看见水鬼管事放的,早上我也是亲眼看见他,被官兵叉成两半,他每次来运盐都给缝隙里放三袋,这次它是咱们的了,”泼皮怪兴奋的抓住刁钻精说道。
“可是……”
“别可是了赶紧把它弄走,我们在这里太危险了,”陈幺娘打断了刁钻精的话。
自己先跳下石头缝隙里,这里只有她可以下去,使出吃奶的力气,用肩膀的力量给盐包顶起来靠近石头。
泼皮怪跟刁钻精下不去石头里,俩人累的脸红脖子粗的拽。
三人合力总算给第一包盐弄出去了,第二包盐也是如法炮制,最后一包盐空间大了,刁钻精换了幺娘上去。
他人大还有力气,顶盐上去不成问题,两个小的站在上面拽,三包盐弄上去干巴巴的看着抬不走。
刁钻精和泼皮怪同时回头看向岸边林子。
“我们回去弄架子过来,幺娘你藏在这里看着它。”
“好,”陈幺娘答应好了后,再次跳下石头缝隙里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