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淳被官兵围在中间保护着,官服衣摆下染满血渍,全身溢出的肃杀意毫不掩饰。
隆兴寨反抗的寨众们,一个个惨叫着倒下,横七竖八的亡命人,到死都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莫寨主被四五个官差团围住,他们皆手拿利矛刺他,他精疲力竭的应付,终于支撑不住了。
被其中一个官兵看准机会,一枪扎向檀中,痛苦哼唧一声仰面栽倒,身上缠斗时被扎满了血窟窿,此时像个筛子滋滋的流个不停。
满地的浓稠腥味飘出二里地远,在如此冰冷的寒夜里久久不散,中午寨子还在热闹唱大戏,不过须臾掌灯时辰,寨子倒计时进入泯灭中。
高高挂着的大红灯笼,支撑着刚开始的年味,烛火透过红纱,与飘落的雪花拉开死亡序幕,眨眼红白皎辉间,掩盖了辉煌一时的隆兴寨,也掩盖了激烈的围捕绞杀。
寨中的老弱妇孺们,被撵去一处围成圆瑟瑟发抖,有的人脸上还挂满了眼泪。
“大人,只找到了莫老贼,宣娇那贼妇逃了,倒是找到了他们来往的信件。”
捕头踢了踢凤淳脚下死透的莫当家,双手递上一摞信。
凤淳面无表情的接过信件看,信件大多是莫寨主和宣娇来往的多些,与王仙人有三封,和常家堡有五封,他看了看递给旁人拿着吩咐道。
“把反抗的逆贼们全部带走,与仙童观的反抗逆贼放一起,收队回衙门。”
说完皱眉看了看恐惧的妇孺们,到底是没有学会凤池的心狠,算是默许放了她们。
“是大人。”
捕头顺着凤淳目光看,见他没有特别交代,抬手一挥衙役麻利的忙碌起来,抬人间隙,把死人身上摸一遍,这是不成文的规矩,办差辛苦图的就是抬人摸东西。
凤淳看了也当没看到,不然管的太紧没衙役愿意当差了,大年夜的年都不过了,出来办要命差,搜刮点就搜刮点了,就图个心甘情愿快活。
隆兴寨清理干净,差不多上半夜要结束了,衙差们旋风似的走完了,留下寨里的人们放声大哭。
林尚存很恰好及时的出现,一脸惊异的看着寨人们哭道。
“我早就跟莫大哥说了,别与牡丹夫人牵扯,他就是不听,如今竟然有胆子造反了!连累寨子死这么多人,老寨主在地下怎么受得了!”
“早知大哥这般不堪重用,我当初就不应该答应把寨子让给他,莫大哥呀,你死就死了,可你害惨了寨子,”林尚存说着嚎啕大哭起来。
“寨主莫哭,你如今是两个寨子的主事人,你一哭他们刚受过惊吓,岂不是心里更害怕了?”
“莫寨主是造反呢?你就是伤心也不能伤心,不然这寨子多少人够死?”杨圭指着茫然伤神的众人说道。
隆兴寨余下的人不敢哭了,都红着双眼看憋哭的林寨主。
“唉,都说贺知府好!可你瞧瞧知府老爷今晚多狠辣,连年都不给莫寨主过了,想必莫寨主参与的事情很严重,寨主咱们还是老实收声吧!让他们都散了莫吱声响了,”杨圭好心的劝导着。
林尚存赶紧擦了眼泪,“杨管家说的对,是这个理,你们莫要惹事了,先各回各处待着稳稳心,有什么天亮了再说,今晚来寨子里的人不是仇敌,是官府的官差们,散了!”
心神俱惊的众人强忍着悲伤,顶着纷飞的雪花回了自己住处。
众人散了,林尚存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泪,冷漠的说道。
“回去继续吃年夜饭,有天大的事情等明早再说。”
“好的寨主,”杨圭对带来的人挥手,一群人浩浩荡荡回去过年了。
林尚存留在最后,等寨中人散没了他去了一处暗室,敲了三下门,转身离开隆兴寨回去过年了。
……
正月初一早晨,第一缕晨光照射进窗台上,凤淳疲惫的揉了揉眼睛,面前书案上堆满了信件。
他从隆兴寨回来忙的衣服都未换,一直在整理对自己有利的信,必须在盛京押他的人到来前,做足一切脱罪的准备。
“大人出大事了,不好了!
云窈连滚带爬的跑进来,脸上挂着泪是彻底慌神的害怕,这次害怕,与上次听见死人的害怕完全不同,完全打内心慌神了。
凤淳看云窈大颗大颗掉泪,身体慌的几乎止不住颤抖,几次张口,都说不出一个字来,他心里忽的心慌起来。
云窈用尽全身力气,结巴的说出惊天炸雷的话。
“赌坊街……赌坊街被匪盗血洗了,逃出来的妇人们说,昨晩下半夜过半,黑压压的暴徒进赌坊二话不说,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
“他们全听命一个带兜帽的女子,帮佣妇人听见匪盗们都叫那女子夫人,那女子指挥人,把各家暗道路封死灌油烧了,整条街无一家赌坊幸免逃过。”
凤淳愣愣的看着云窈,“你说赌坊街全被血洗了?没有一家逃过?”
“大人……奴婢怀疑是宣娇,她大概要给大人一个警告,警告你安份些……”
云窈听到消息第一反应,肯定是宣娇不做第二人选,因为除了她,没人可以立刻召集许多人手,赌坊街在乌溪府,不弱于码头街的不存在,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的这般干净。
“大人你前脚围剿了隆兴寨,赌坊街后脚就被血洗了,乌溪府虽有水鬼匪盗,可大人有无听过赌坊街,历来哪家赌坊出过这么的大事?”
“且不说赌坊背后的东家们了,就是各家赌坊地下暗室密道,不是特别知根知底的熟悉人,很难封死所有密道出入口。”
“更何况那些赌坊也不是吃素的,一夜间什么样的本事,可以召集这么多人?还悄无声息洗了各家赌坊,让他们连逃出来报信的机会都没!”
凤淳初听起身要去看,结果被云窈拦住说了怀疑,颓然跌坐,心里感觉到无力席卷全身,抬手扫了书案上所有的东西,脸上都是绝望的灰败。
“我的好六弟呀!你当真做的绝!做的让我被你牵着鼻子走,还到处替你扫清后手擦屁股,算我技不如人,我认了!我认了!我认啦!”
“四公子……”
云窈看凤淳弥漫的死寂悲凉,一下子心疼的哭出声来,自己公子被六公子逼入穷巷了,无论前进还是后退,摆在眼前的都是一个死。
“公子,奴婢陪你回京请罪,你不是上了自罪折子书吗?皇上看了折子,肯定会亲自审你的,到时候你就有机会陈述了……”
凤淳摇摇头眼里多了水光。
“我见不到皇上了,我再没机会见到皇上了!”
“怎么会……”
“赌坊街被血洗了,那些人不会放过我的,我身后没强硬身份可依仗,一个从四品罪身知府而已,想要还不是大把多的是?”
“我现在只要踏出乌溪府,便会无声无息的死在路上,就算身死了,都还在替我的好六弟背一切罪过!”凤淳的所有心气刹那间全都没有了。
“四公子!”
云窈爬起身暴哭的搂着凤淳,她不愿意自己公子就这么死了,四公子当知府以来,就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公子我们不出乌溪府了,我们坐等盛京来人押解你走,他们应该也快到了,奴婢……奴婢去求……”
凤淳握紧云窈慌乱的手,满目荒凉悲恸的看着她。
“云丫头,本官一子错满盘皆落索,我不得不承认陈幺娘说的对,我手段棋差很多。”
“你知道本官被押回京,等待本官的是多大罪吗?是各种挺不过来的折磨,他们全都不会放过本官的,是我太刚愎自用了。”
“我如今真真是穷途末路了!盐院、赌坊街、我的六弟,还有他的姐姐,我还得罪了两个王爷,就连皇上那里,我都没留下忠君的痕迹,我哪里还有一点回旋生机呀!”
“我以为六弟离开了,我可以有喘息的机会了,慌不择路的抓紧每一丝机会,偏偏每一个机会,都悬在他手上的丝线上,我就像个木偶,在他的手里走每一步都是刚刚好的。”
“我做的一切,都是在替他做的云丫头,我没有机会了!我一步生机都没了!”凤淳蹒跚的起身而走,悲沧的又哭又笑进了寝室。
云窈看着凤淳的背影,心痛的都要窒息了,只有她知道大人挣扎的艰难,只有她知道六公子做的所有事,全都悄无声息推到自己大人身上背着了,迷蒙的泪眼看着一地的东西。
云窈蹲下一边抽泣一边拾捡,拿着信件追进寝室期望觅的生机。
凤淳回到寝居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对进来的云窈吩咐给他净面,一个知府该有的体面还是要有的。
云窈放下信擦了眼泪,打一盆热水替凤淳清洗一番,又给凤淳吩咐了一桌饭食。
凤淳的情绪已经平静下来,神情柔和温暖,好像又回到昔日唐府四公子模样,指着杬子对云窈好心情的让坐。
“陪我吃顿团圆饭吧!你明天悄悄去把云舒放了,本官已经不生气了。”
“大人?”云窈手拿筷子不解。
“本官刚刚想开了,也已经接受现实了,他们让我来乌溪府时,压根就没想过让我离开,你见过哪个知府大人是罪身的?偏偏我还迷了眼不自知。”
“他们张开网等着我,本官怎么也不会给他们机会的,那些信件和信物牌,你要贴身藏好带着,找机会回盛京交给邵侯爷,告诉他,本官替他爱子安息了,你若是走不掉去找陈幺娘帮忙。”
凤淳说着拿出亲手写的信给云窈。
“她就算不帮你,只要看到信她都会帮你的,她的仇人到底是六弟,不会为难于你的。”
“大人我不走,奴婢要陪着你,”云窈说什么也不愿意走。
“陪我干什么?等死吗?我现在唯一可用能用的人只有你了,阿舒跟了我这么多年,因为别人两句话就轻易背叛我,我能把信件交给她吗?”
“你带着信件去找人,兴许还能帮我陈情一二,总比我不明不白的,一身污糟死了强。”
凤淳说完拿起酒壶,仰头灌了好几口热酒,因为灌的太快眼泪都下来了。
云窈急忙擦了眼泪,把信件和信物仔细揣进怀里。
“奴婢明天放了人就去见陈幺娘……”
“不用明天去见,一会陪我用完饭收拾收拾就去,走前放云舒回来伺候我,押我的人随时都会来,你磨蹭一时,你公子我便少一分伸冤辩白的机会,”凤淳对云窈笑。
“我知道了公子,”云窈看凤淳平静温和,她慌乱的心稍稍平静了不少,故而答应的声音也轻快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