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朗的眉眼随着年龄的增长,变得剥离稚气成熟起来的青年,感觉心里闷闷的。
但他也知道自己并没有能力,改变太多的事情,所能做的只能将田庄里出产的蜂窝煤,以及囤积起来的粮食悄悄地送到穷苦百姓的手中。
至于皇权,兵马,造反这些,都距离他太过遥远。
沈以渐叹息了一声,带着席家父子,还有同样面露不忍的余初阳,带着被紧紧绑着嘴避免发出声音的驴子,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他打算带着车辆满满当当的粮食跟蜂窝煤,去蜀城周围的寺庙道观看看。
毕竟雪扑簌簌的不断下着,这种能遮风挡雨的地方积聚的灾民,往往是最多的。
坐在驴车上啃着干粮的众人,很快就到了蜀城周围香火最鼎盛的佛寺。
还没走到寺庙里面,沈以渐就被那触目惊心的场面,震慑在原地,因为这里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乌泱泱的,从即将到达佛寺的石梯上起,就躺满了消瘦得只有把骨头的百姓。
因为佛寺面积有限,有不少百姓依靠着墙角蜷缩着身体,还有些竟然你的胳膊压着我的腿,我上半身躺在你身上等等,完全交叠在一起。
若不是他们胸膛还有微弱的起伏,看上去跟遍地死尸的战场无异,不对,准确来说,这些百姓的惨状可比身强力壮的士兵更恐怖。
因为他们瘦得跟骷髅一般,还因为过于寒冷皮肤呈现不自然的青白色。
这些百姓尽管还能喘气,但虚弱的仿佛下一秒就会死去。
沈以渐甚至怀疑,这里面保不齐还真有不少尸体,只是大家伙实在没有力气分辨,或者将他们移出去,所以维持着原样。
他凝望着身前紧紧蜷缩在石阶上,包裹着薄薄的衣裳脊背控不住地颤抖,甚至腿脚被积雪掩埋的少年,深吸了一口气,望向了身后的三人。
沈以渐本打算将物资悄无声息地放在角落,等这些灾民醒来后自取。
但见他们进气多出气少的样,恐怕就算浑身无力,也会为多些活下去的希望,争抢这些东西打的头破血流,让本就孱弱的身体雪上加霜,说不定最后全活不下来。
不如将压缩饼干塞到每个人身侧,至于蜂窝煤直接多点上几盆,然后给这些百姓分一点。
这着实是个技术活,因为沈以渐希望尽量不要引起这群依靠长时间的睡眠,维持着不断流逝的生命的百姓们,所以功夫最好的席元正负责了这项活计。
约莫花了两个多时辰,总算在每个百姓身侧塞了五块压缩饼干,如果省着点吃,一周时间应该能撑过去。
倒也不是沈以渐不愿意给更多,而是对于这群虚弱的灾民来说,拥有太多的粮食未必是好事。
只会让他们有了些力气,就妄图掠夺走其他人的。
五块压缩饼干并不大,很容易藏起来,而且吃起来也非常方便,不需要热水,囫囵吞下去,再用干净的积雪顺顺就好了。
所以沈以渐才选定了这个,救助灾民。
但就在众人打算偷摸撤退的时候,一只被冻得通红的手拽住了沈以渐的裤腿,正是刚刚蜷缩在石阶上,全身瑟缩颤抖的少年。
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嘴里还塞着半块压缩饼干。
见自己被注意到,立刻将那香甜酥脆的吃食咽了下去,深邃的眼眸透露出求生的渴望。
他沙哑跟锯木头般的嗓音低低地响起,“我能干苦力,还会驾车,跑过堂……什么都能干,也愿意做仆从,你能带我走吗?”
看上去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年紧抿着唇,等待着沈以渐很有可能改变自己命运的回答。
他已经被冻得失去知觉了,是花费了身体里最后那股劲儿,艰难地爬起身,拉住了这好心人的裤腿,苦苦哀求。
那只手很松,沈以渐随时能将裤腿抽走离开。
而少年也只是想做最后的挣扎,若是失败了,他也就认命了。
自己早该死了,爹妈死了,从蜀城逃出来的兄弟姐妹也都死光了。
他全靠求生的意志,啃着雪充饥,苦苦熬到现在。
沈以渐看着这眸色黯淡带着死气的少年,思量许久,最后还是点头应下了。
青年扭脸,让余初阳跟席元正搀扶着瘦弱得比蓬草还轻的少年,因为他已经没有挪动的力气了。
余初阳见到沈郎君又往家里捡人,还是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郎,有些酸地努努嘴。
但还是听话的上前帮忙。
但当他真正的握住这人的手时,余初阳才觉得是自己不该这样想,心里泛起一丝惭愧。
因为,余初阳仿佛握住了块薄薄的跟张纸般的寒冰,那指骨都能清晰地摸出来,因为没有一丁点儿肉,只有覆盖在最外侧冰凉的皮。
这得饿了多少天啊……
余初阳心惊地抬着轻飘飘,还没有三五岁孩童重的少年。
只感觉脊背发凉。
要是没有遇到好心的沈郎君,恐怕自己的下场未必会比这个好吧……
他深吸了一口气,动作更轻缓了几分。
待到将人带上驴车,余初阳立刻掏出随身携带的糖果,塞进了颤抖着唇瓣的少年嘴里。
还将驴车上挡风的厚实布匹,盖在了他身上,供他取暖。
少年望着忙前忙后的几人,用低压的气声,轻轻道谢。